“赵长史,你使得好手段啊!能让本王连夜赶来相见,整个大晋除了陛下之外,恐怕你是独一个了。佩服,佩服!”司马道子端坐主位,斜眼盯着站在面前的赵亮,语气中尽是不满之意。
赵亮微微一笑,早已摸透了对方的心思,不慌不忙道:“殿下过奖了,其实我也没有那么了不起。”
司马道子把脸一沉:“你难道还以为本王是在夸你吗?!”
站在旁边的晨曦见状忍不住想笑,不过幸好她带着面纱轻笠,不虞被正兀自恼火的会稽王瞧出来。
赵亮则从容道:“夸不夸的,卑职不晓得。但是殿下赶了一夜的路,跑到这里来找我,想必是有极为要紧的事情吧。”
司马道子瞅了瞅一身白衣胜雪的晨曦,沉声道:“让无关人等暂且退下,本王有要紧的事情跟你谈。”
赵亮也看了晨曦一眼,耸耸肩膀:“殿下要说什么,就尽管说吧。这位晨曦姑娘是谢公的好友,我没有任何事情需要瞒着她的。”
司马道子闻言一愣。他先是盯着晨曦思索了片刻,旋即又恍然道:“哦,原来如此,能称得上是谢安大人的朋友,看来身份不简单啊。那也好,既然是谢公派来的,那咱们便更容易开诚布公的聊聊啦。二位先请坐吧。”
赵亮和晨曦都会读心术,当然清楚司马道子在这方面完全是误会了,他还以为谢安真的在幕后参与袭击案之事,所以才会派晨曦前来协助赵亮。不过,赵亮晨曦也乐得对方疑神疑鬼,于是对此也不刻意解释,施施然在旁边落座。
司马道子轻轻咳嗽一声,开口道:“赵亮,既然你们都代表谢公,而他老人家又明察秋毫,那咱们也就明人不说暗话啦,落马湖的事情,你们到底打算如何了结?”
赵亮事先完全没有想到,司马道子居然会这么直接,连客套寒暄和反复试探都没有,一上来便直奔主题。这既显示出那四千建康军对司马道子非常重要,同时也表明,这位年轻的会稽王是个非常务实果决之人。
既然对方已经把话挑明,赵亮感觉也没必要再继续装傻,淡淡问道:“敢问殿下打算如何了结呢?”
“很简单,立刻撤去对落马湖的封锁,让我的人走!”司马道子冷哼了一声:“至于说条件嘛,你先开出来看看。”
赵亮微微一笑:“殿下果然干脆,难道都不打算解释一下落马湖里的部队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司马道子同样笑了笑,只不过那笑容显得有些冰冷:“得了吧,你想让本王做何解释?大家都是操控大局的人,彼此心照不宣就好啦。现在的问题是,倘若北府与建康朝廷完全撕破脸皮,恐怕对谁都没有好处,当然也是谢安大人不愿意看到的,不是吗?所以,咱们还是痛快一点。你开出条件,本王斟酌一下,只要不过分,那就尽快达成协议,免得再惹出别的麻烦吧。”
赵亮露出一个“早知你会这样”的表情,悠悠道:“既然殿下考虑得如此透彻,那么我就直言啦。”
他挺了挺身子:“首先,殿下得想想办法,让谢煥免去我查案之责。别回头十天期限一到,再被他不明不白的砍了脑袋,那可就不好玩了。”
司马道子仿佛早就算到赵亮第一个就会提及此事,无声的点了点头,却并没有立刻给出答复,只是继续静听他讲后面的条件。
“第二嘛,此番为了欢迎待在落马湖的建康军兄弟,我调动了不少兵力,大伙儿辛辛苦苦的,总不能白忙乎一场。所以呢,这个车马费殿下多少还是得表示一点。另外包括在袭击案中,那些无辜阵亡受伤的北府将士,他们家人的安顿也不能不考虑。”
“这个容易,”司马道子微微颔首:“何谦、孙无终他们那些部队,我每家赠送黄金五百两,以充军资;阵亡人员,每人抚恤白银一百两,伤兵则发放五铢沈郎钱十吊。这个标准,比朝廷颁布的还要高,可以吧?”
赵亮听完摇了摇头。虽然他并不晓得朝廷标准究竟是多少,更不清楚这个数量的黄金白银,以及司马道子所说的沈郎钱价值如何,但赵亮知道,此时的竹杠是不敲白不敲,于是笑眯眯的伸出手掌:“殿下,我的想法是五倍。”
“你他妈”司马道子闻言差点掀了桌子。要知道,他虽然贵为会稽王,可兜里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赵亮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轻轻松松说出“五倍”这两个字,自己上万两的黄金白银就立马没了,想想都觉得肉疼。
没想到,赵亮根本不给司马道子发飙的机会,转头问旁边的晨曦:“建康观光团的船队什么时候到?”
“最晚明天中午就能抵达。”晨曦答道。
司马道子微微一愣:“什么建康观光团?”
“哦,是这样的。”赵亮笑着解释道:“这不是为了补贴各营行动的费用嘛,我专门派人去建康组织了几个观光旅游团,搞了个落马湖三日游。通过收取游客一些船票钱,让他们有机会搭乘广陵水师的军舰,到落马湖欣赏那里山清水秀的风景。”
司马道子:“”
晨曦接着道:“一听说能乘坐斗舰游览山水,建康那边报名的人还真不少。只可惜船票价格不菲,所以寻常百姓只能望而却步,来的尽是些高门世族的贵男贵女。”
“这个不合适、不合适。”司马道子连忙摆手:“将士们的补贴怎么能靠如此方式来筹集呢?这不是在打朝廷和陛下的脸吗?再说战舰乃国之重器,绝对不可拿来儿戏。这个钱本王出啦,你们速速解散那些什么观光团,把船票钱全都退给人家!”
“当真要退?”
“必须退!五倍就五倍,我认!”
赵亮点点头:“那好吧,拼着挨骂,我给那些游客退票。殿下,这可全是冲着你的面子啊,不然我绝不会干这种出尔反尔的事。”
司马道子在心中骂了赵亮一万遍,脸上却还强装笑容:“能妥善解决此事,本王也便安心啦,那咱们今天就这样吧。”
“嗯?什么就这样吧?”赵亮奇道:“殿下,我后面还有条件没说完呢。”
司马道子虎躯一震:“卧槽,还有条件?”
赵亮点了点头,纯洁的眼神仿佛是个行走江湖多年的老奸商:“第三个条件,是想跟您讨几个封赏。首先呢,就是我的副手刘裕。他在淝水之战中立下过大功,只因为上面没人,所以不仅没受到嘉奖,反而还处处遭遇冷落排挤。我觉得这样也是在打朝廷和陛下的脸啊,故而得给他来个官升三级什么的,才能安将士之心。另外嘛,就是孙无终、刘轨、诸葛侃他们几个。这些家伙眼红刘牢之和何谦都升了官,所以这几天一直吵吵不公平。我想,殿下既然代表朝廷,多少得给点表示才行。”
司马道子听得一愣一愣的,好半天没回过神来。赵亮察觉出对方此时心中正在犹豫,寻思着干脆他妈的放弃那四千建康军算了,于是连忙补充道:“其实就是虚职也行,名声上好听一点而已嘛。”
晨曦也赶紧帮腔:“说的也是呢。再怎么晋升,他们仍旧是北府的将领,兵力也不会因此而有所增加,无非是在刘牢之面前,地位不会差得太多就好。殿下,您总不至于为这点无关痛痒的小事,耽误了大局吧?”
闻听此言,司马道子又放下了刚才打算谈崩的念头,沉吟片刻,最终还是无奈的点了点头。
赵亮眼看对方不情不愿的答应下来,总算没有当场一拍两散,心中略微有了点数,继续道:“殿下啊,凡是能拿钱和官职摆平的问题,对您而言那都不叫个事儿。这样一来,我也好跟将军们交代,让大伙痛痛快快的配合不是吗?前面几个条件已然谈妥,最后一个想必更不成问题了。”
“还有什么条件?”司马道子警惕的问道。
“何大将说了,让落马湖的军队撤走没问题,不过”赵亮狡黠的一笑:“不过他们必须把战舰和武器统统留下。”
“你说什么?!”司马道子闻言腾地一下站起身来,难以置信的喝道:“这不等于是让我的人缴械投降吗?”
晨曦轻轻道:“也不是缴械投降,就是净身离开而已。”
“痴心妄想!”司马道子怒不可遏:“赵亮,你们不要欺人太甚了!本王之所以愿意来跟你谈,是因为不想把事闹大,但并非真的怕了你们。不就是涉嫌参与袭击吗?不就是被建康的豪门在身后议论议论吗?逼急了,本王什么都不顾忌啦!”
赵亮看着不住跳脚的会稽王,淡淡问道:“这么说,殿下无法答应这个条件?”
司马道子一甩袍袖:“废话!十艘斗舰,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都给了何谦,我建康水军就剩半个空架子啦!”
赵亮微微一笑,不慌不忙的说道:“殿下莫要着急,且听我慢慢跟你分析。偷袭刘牢之和谢钟秀一事,对我而言只不过是一桩查案的差事;对您而言,则是一场涉及政治和兵权的博弈。但不管怎么说,这两者有个共同之处,那就是处置方式基本相近,无非拿出一些证据,然后打打嘴巴官司。即便是闹到了最后,也完全可以找个替罪羊出来,给朝野各方一个交代。至于说这个替罪羊,要么是我、要么是何谦、要么是刘牢之,要么是你手下的某位将军。”
赵亮略微停顿了一下,接着悠悠道:“所以从您的角度看,两害相权取其轻,只要做个权衡取舍即可。但是,对于包括何谦在内的北府将军们来说,他们还有另外一种更直接的解决方式。”
司马道子听赵亮话里有话,暂时收住脾气,沉声道:“什么更直接的解决方式?”
“当然是他们最熟悉的方式啊。也是最简单粗暴、最行之有效的方式。”赵亮笑道:“不知道您是否相信,倘若现在守在落马湖周围的北府水陆大军,忽然同时向核心地带发起猛攻,一夜之间就能将那几千建康军生吞活剥,连骨头渣儿都不会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