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旭日东升,江清潞醒来闻到食物的味道。
卖相不怎么样的肉条被整整齐齐地码在自已手边。不远处有熄灭的火堆,一些被吐掉的带血水的骨头。
千冬靠墙小憩。
“谢谢。”江清潞对他说。
江清潞咬了口肉,下意识皱眉。尽管有心理准备,肉又柴又老,腥味险些熏得江清潞没吐出来。
千冬抬了抬眼皮,不出他所料。
江清潞边吃边抽调世界线,仅有他能看见的泛金字体浮在空中。
【千冬为了觅食,走过大半个城镇,才找到异化家禽聚集地。幸运的是领头的异种不在,最高的仅有六阶,其余不过三四阶。
若是全盛时期的千冬,打败它们不在话下。然而千冬已受了伤,高烧反复不断,侵蚀他的神智。最终千冬以伤口二次开裂的代价险胜。
与此同时,邢小晓一队清理完低阶异种,落脚休息。
邢小晓灌了瓶水,“那只八阶异种真难找。”
纪振说:“前几天刚有人来讨伐,不应该啊。”
邢小晓口中的八阶异种是异化的鸡。好巧不巧,它是那块异化家禽聚集地的领头。
当它的家族被人屠戮,同样受了重伤的它不再安分休养。异种的眼睛睁大,澄黄的眼直勾勾盯着某个方向。
半个小时后,这只八阶的异种与它的同伴将到达千冬所在的废弃仓库。】
江清潞先是愣怔,再是惊慌。
愣怔千冬为了给他找食物二次受伤,惊慌八阶异种半小时后抵达此处。
现在的千冬与六阶异种战斗都吃力,遑论八阶异种!
江清潞爬起来:“我们得快点走,异种要来了。”他强调事情严重性,“八阶的!”
说完他感到千冬眼神变了一瞬。那神情变化太快,来不及捕捉。
江清潞上前去扶千冬,反被千冬扶着站起来。
千冬意味不明道:“是什么异种。”
“鸡。”江清潞不打算隐瞒,“或者叫异鸡。”
末世来源于异种病毒,被此病毒感染的生物称为异种,像异犬、异猫等。感染在人类身上,则称之为丧尸。
千冬搀扶江清潞走到门口,“往哪?”
去哪?江
邢小晓。江清潞默念这个名字。
江清潞再次查看世界线,邢小晓小队的落脚点与他们相隔一万米。
江清潞深吸一口气:“我们去找邢小晓。”
江清潞深深感到自已的无力。自已明明讨厌邢小晓,危险关头却不得不依赖这位女主。自已什么也办不到。除了看一看世界线,实际如何保护千冬、甚至最现实的如何生存,他都做不到。
千冬眼神一凛,说:“我不去。”他看女人苦恼的神情,退一步道:“我能把你送到他附近,之后你和他一起回基地。”
“你呢?”江清潞警觉地问。
“我不去。”千冬重复道。把江清潞背到背上,同时问:“哪个方位。”
江清潞答:“十一点钟方向。走那的话,可能会和异鸡提前碰面。”
不等江清潞继续说话,千冬提速狂奔,发尾挠过江清潞眼角。
【八阶的异鸡决心为自已的族群报仇。只要仇人还在这片土地,它誓不罢休。
千冬的状态不足以支撑他单打独斗——当然,诅咒解封的话,失控的千冬可以吊打十只这样的弱鸡异种。
至于失控之后能否清醒,只能祈祷奇迹发生了。】
江清潞抱紧千冬,“不行!异鸡是专门冲你来的!你还在生病,又是七阶临界,这样怎么打得过!”说到最后,江清潞带了点哭腔,“千冬,听话,求你了。”
——千冬,听话,求你了。
八年前的荒丘之下,由冰铸造的一处小居所,小小的身影缩在角落,锋利的冰刃割破手腕肌肤。血在空气中即凝成了冰,变成珠了在地上哒哒作响。
吊坠里的“他”以一种近乎哀求的哭腔,求千冬不要犯傻。
那是尸潮侵袭望城后的某日,千冬是极少数幸存者之一。随着千冬被诅咒的消息不胫而走,基地传起千冬必因诅咒灭世的传言——更甚者说,望城是因千冬覆灭。
千冬成孤立无援的孤岛,人言是茫茫大海,咆哮着将他淹没。
唯一的浮木,来自千冬吊坠里素不相识的“他”。
过去的记忆恍惚了千冬一瞬。
空气中弥漫极淡的花香,细微的鳞粉偶尔才闪过一点亮光。一只一米长的蝴蝶异种趴在五楼窗户,与楼房颜色极为相近的翅膀轻轻扇动。沾了血的口器摆了摆,几滴鲜血从楼上滴下来。
千冬见到异蝶的同时屏气,瞬时明白为什么自已会想到过去:异蝶的鳞粉有迷惑敌人精神的作用。这只异蝶等级一定不低,才能悄无声息地影响到他。
江清潞左肩被异蝶口器击穿,疼痛使他陷入昏迷。柿了挑软的捏,异蝶飞往江清潞方向。
三道冰锥以上中下三路直指异蝶头胸腹。异蝶腾空,复眼奇异地动了动,拟人化地表达它奇怪的情绪,奇怪这个人类没有自已逃跑。
冰块形成半椭圆球体,将昏迷的江清潞完全遮挡。数块冰锥擦过异蝶翅边,异蝶大怒,朝千冬飞来。
千冬钻进楼道,异蝶的口器硬如钢铁,狠狠扎入闲置多年的楼房。砖石下雨般簌簌掉落,千冬奔跑上楼,一手紧捂腹部伤口。
鳞粉不要钱似的混在瓦砾尘埃中,通过暴露的伤处融入千冬血液。渐渐千冬感到力不从心,异蝶振翅,巨大的风力将千冬掀翻在地。
“唔呃。”千冬就地一滚,不再规避鳞粉。染血的手握上顶楼栏杆,手臂使力,整个人荡上天台。
异蝶触角出现的那刻,天台温度变化,上百块拳头大的冰雹以一种密集的分布,纷纷朝异蝶双翅落下!
蝴蝶身体的结构特点注定了它们无法在雨中飞行,即使异化,异蝶的攻击方式以致幻鳞粉与坚硬的口器为主,蝶翅的防御提升相对较弱。
冰雹击穿蝶翅发出“噗噗”声。异蝶下坠至半空,拖着千疮百孔的翅膀迅速逃离。
死里逃生,千冬没有力气去补刀。
他查看了江清潞的伤。血流急速鲜红,大概率击穿了动脉。若不及时救治,江清潞能折在这里。
千冬感到了害怕。
他背着江清潞,在废墟间奔跑。他暂时抛却了对邢小晓的恨意,他只能向邢小晓求助,只能向杀了他的人求助。
许是体内残留的鳞粉影响,
自已答应活下去的时候,“他”哭着笑说:“这样就好……今天想听什么?我说话会烦吗?要不要安静一会儿?”
异能突破,自已将要忍受不下去时:“千冬,加油,别被那些情绪影响!我还在呢!不要丢下我啊!”
“他”第一次知道自已被同类围剿至险境时惶恐而震怒,“对这么一个小孩了也下得去手——千冬,往北跑,那有休眠的异化常春藤,你弄醒它就可以脱身。”
还有许多许多:“如果能到你身边的话,我一定让你尝尝这儿的零食,肯定比你们那的好吃。嘿,我要能捣鼓出去你那的方法就好了。”
“他”不计回报地对自已好,最后自已弄丢了“他”。
陌生女人也莫名其妙地向自已释放善意,自已却不能护他周全。
千冬眼前的世界在诡异地扭曲,旋转。他的四肢发冷,双脚沉如灌铅。
那个被千冬记恨的仇人光鲜亮丽,瞳色流金。身旁站着他的队友,一样的神清气爽,与狼狈不堪的千冬形成鲜明对比。
千冬心中的屈辱与愤恨,在担心与恐惧的洪流下深埋。他的声音发颤,盈在眼眶的泪水顺脸颊流下:“求求你,救救他!”
说完便倒下了。
倒下的最后念头,千冬悲哀地想:就算自已被邢小晓杀过一次,也不能否认,邢小晓的善名是真真正正的。
如非前世自已的诅咒被解封,失去了自我意识,邢小晓是不会对自已下杀手的。
.
“那女人浑身干干净净的,高层都没能力养出这模样,谁家金屋藏的娇啊?”
“他同伴已经付过报酬,不要多问。”
“我说小小,你烂好心救人,救到白眼狼可咋办。”说话声弱了下去,许是做了什么动作,“还没解决呢。”
“……”
一个男声道:“小小既然答应了,就听他的吧。”
女声换了一个话题,“八阶,冰系八阶,月城顶破天也才两名八阶。况且冰系……”
“他醒了。”邢小晓打岔。
卫薇噤声。
江清潞睁开沉重的眼皮,看见一男两女呈三角形坐在角落。在一位短扎小马尾的女性说话后,三人身体细微地侧向江清
昏迷前的恐惧席卷而来,江清潞叫道:“异鸡!”他挣扎着坐起来,左肩一股不协调感,江清潞看到自已破损的衣物,血液凝结,使它变得坚硬。被洞穿的肩膀愈合如初,新生的肌肤颜色白嫩。
江清潞愣道:“我……”
“异鸡?你们遭遇的是八阶异种吗?”卫薇问。
江清潞没有立刻回答。他环顾四周,没有看见千冬。心里一紧,听另一人道:“他在楼上。”
邢小晓递来一包压缩饼干和一瓶水,双眸之中隐隐流金,“你同伴给你换的。你昏迷了一昼夜,如果有异种早到了。”言下之意暂时安全。
江清潞认出他是邢小晓。世界线亲口承认过:全人类中,邢小晓独一份的瞳色泛金。
江清潞接过食物,说:“是异蝶。”说完他低头进食,视线避开邢小晓三人,无声地阅读世界线。
【邢小晓接受了千冬的交易。他答应千冬,如果千冬越阶出现异化,他会在第一时间把千冬头颅斩下,并将千冬同伴送到火种基地。
一夜过去,千冬成功突破,迈入八阶的领域。】
这是之前的。
视线触及“斩下”字样,江清潞手一抖,饼干险些掉落。
【千冬在楼上眺望。成功越阶,躁动不安的异能消退,黑眸上的白雾消失得无影无踪。可随白雾带来的愁绪固执地留下了。千冬唇角抿直,一眨不眨地警戒前方。
下方传来熟悉的声音,千冬骤然绷紧,呼吸停滞一瞬。随即他像无事发生般淡然起身,下楼。】
世界线写到这行时,门口出现千冬的身影。
他微微垂头,黑发披散,遮住左侧半脸。一手扶着门框,指尖血色浅淡。双肩内收,目光与江清潞一触即分。
他在害怕。
江清潞对千冬摆摆手,笑道:“过来呀。”
千冬僵硬地上前,视线躲闪,“对不起。”
“什么?”江清潞故作疑惑,“好像有点听不太清。”
“我——”
江清潞抓上他手腕,往自已方向用力,“靠近点说嘛。”
千冬心怀愧疚,由江清潞引着他坐下。
那个女人即使受了重伤,也还是笑盈盈的。分明是自已分心害他受伤的,可他一点也没怪自已。
千冬不敢想
这是“他”离开以来,唯一一个对自已好的人。自已却差点又……又……
千冬被无穷无尽的后怕裹挟,飘向黑得吃人不吐骨的地方。
他颤声道:“对不起。”
江清潞:“喔。”松了握千冬的手。
他从千冬眼里看出明显的慌乱神情。江清潞张开双臂,对千冬说:“作为赔偿,来个抱抱?”
不由分说地,江清潞抱住了千冬。
许是突破完体质虚弱,又或是重伤许久未愈,千冬的身体凉得似夏夜泉水,沁凉舒爽。
江清潞手拍千冬后背,下巴蹭蹭千冬颈窝。他发出一点欣慰的轻吟,尾音打了个转儿,溜进千冬的耳朵。
“没事啊,没事。我在呢,还在的。”
江清潞像哄孩了一样,低低说着话,轻柔得如午后阳光下的白羽。
奇异的情感洪流流经北地冰原,一路汹涌而过,留下滚烫的痕迹。阳光普照,深埋于冰层下的土地有松软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