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疏夜被几个家丁带进了正堂。
她依旧是那副大丫鬟的冷静做派,只是在见到江烟伣的那一刻,眼中的慌乱暴露无余:“怎么是你?”
“自然是我。不然还有谁来收拾你们主仆两个?”江烟伣笑眯眯地小声应了,看着她扭曲的表情她就痛快。
疏夜到底是做了多年的大丫鬟,吸了口气后便拜倒在地:“不知老爷传奴婢来是要问什么要事,但奴婢伺候几位主子问心无愧,还请老爷名察。”
“起来。”
“谢老爷。”
夫人抿着唇吸了口气,又忧又怒的目光落在恭顺站着的她身上。
“这锦囊,”老爷示出手中锦囊,“你可认得?”
疏夜一愣,旋即极快地瞟了夫人一眼。
“回老爷,奴婢不曾见过此物。”
“有人说上面刺绣是出自你手,我看着也极像。”他眯眼,“你当真不曾见过?”
疏夜被堵得一句话噎在喉中,等了片刻也不见夫人解围,想也知道她是无话可辩了,只能咬着唇低头认下:“……奴婢眼拙,方才没看仔细,现下认真看看……确是奴婢亲手所绣无误。”
说罢又急切抬头,“这锦囊是奴婢今年年节时所制,只是节后不久便找不见了,也不知是被哪个不长眼睛的给……”
“你且说,”老爷冷着脸打断了她,“有人意指你主子蓄意下药谋害奕儿,可有此事?”
这回不等夫人给她颜色,她已经将头深深叩了下去:“夫人心善,从未做过此事!”
夫人面色稍松,看向江烟伣时也有了几分胜券在握。
江烟伣拿膝盖轻轻顶了顶她:“事到如今,你就认了吧。”
疏夜咬牙:“不知是何人指控,简直荒谬!”
“可不是荒谬。”夫人委屈得直往老爷身上依,“老爷!您看那满口胡诌的贱婢。”
老爷沉默不语。
见疏夜在地上一动不动,江烟伣也无奈了,回身对老爷道:“老爷准我半柱香的时间,我与疏夜姑娘说说话。”
夫人忙道:“她已表明事态,还有何好说?”
“若她真没什么说的了,夫人又何故不让我们谈话?”她若有所思,“莫不是夫人担心我挖出什么来?”
夫人哑了片刻,最后在老爷的眼神下退回了座内,目光仍紧盯着二人。
江烟伣轻叹了口气,小声道:“人证物证齐,你还包庇她什么呢。”
疏夜头依旧抵在地上:“老爷既传我来,便是未信你的意思。既尚无定音,我为何要主动随了你的愿?”
这不到最后一刻便死不认罪的性格与她倒像。她笑起来:“我好不喜欢你。”
爱为自己算计的人总是不喜欢同类的——毕竟好处就那么一份,利益难免冲突。
她烦死了聪明人。
但疏夜还是算漏了一点。她倾下腰来,语气不似警告,反倒充满了看好戏的意味,“但你知不知道,你与老爷的那点私情已经被你主子发现了。”
疏夜浑身一颤。
“方才看你那锦囊的神情啊,”她装模作样感慨了一声,“真是见囊如见人,感人至深。”
感动得夫人脸都绿了。
“你——”疏夜猛地抬头,视线正好撞进了江烟伣一对含着笑的浅瞳里。
“如果我是你,”她紧接着她的话头开了口,声音却轻轻慢慢的,跟刀子似的在疏夜心上磨,“我一定会趁现在把她拖下去。”
疏夜愣在了原地,似是已经听明白了一半。
“私情败露这事已经发生了。你比我了解你主子。你知道她有多少手段处置一个婢女。”她轻声道,“想求庇护你就只能往主子的位子上爬,但小少爷生母的下场你也见到了。
“她那么容不下一粒沙子的一个人。你知道她那么多事,还与她丈夫有了私情,不管她明面上对你怎么说,最后都一定不会对你网开一面。你要是不动她,迟早都是死。”
她顿了顿,语调轻快了起来,“不过你还有一条生路。就是爬到她头上去。”
疏夜大睁着眼低下了头。
“慕老爷是何等宝贝他那唯一一个儿子。所以我说,如果我是你,就算编,我今天也会给她编出一桩罪名来。”她缓缓直起身来,嗤笑一声,“都死到临头了,还傻兮兮地当什么忠仆呢。”
她止了话音。堂上再次一片静谧。
夫人神情不确定了起来:“你们说什么了?”
江烟伣威逼利诱一番后心情大好,正打算说点什么呛她,疏夜却冷不丁开了口:“此事确然是是夫人所为。”
夫人面色一僵,老爷则阴着脸坐起了半个身子:“你说什么?”
“奴婢以人头担保,”疏夜抬起头来,目光决绝,“毒害小少爷之事,确然是夫人一手所为。”
江烟伣赞叹一声。
“你——你不要命了!?”夫人手足无措,拍案而起。
她原以为疏夜断不会吐出什么于她不利的,此事已了,但没想到竟连疏夜都被那女人三言两语蛊惑了过去,一时间一无辩词二无对策,浑身都麻得厉害,只有脊梁骨在阵阵发凉。
疏夜迎上她的目光:“不仅如此,先前夫人每每给小少爷送去点心,都会命我们在点心里下下易发胖的药物,就是为了折毁小少爷体态,让他积病在身。”
越甜口的越好,在樊楼点菜时,她问慕独奕。要三碟?还是四碟?
不是溺爱。她根本就是在把他往死里喂。
糖浇得下滴的苹果,齁满了甜味的泥藕。
像在等着给一头小兽剥皮,拼命地喂,急不可耐地看着它多长一圈又一圈。
夫人还欲争辩,老爷却是一声大吼:“跪下!”
桌子被他敲得一声巨响。夫人给吼得懵了,扑通跪了下去。
“积病成效太慢,夫人便用上了毒物。锦囊中装着的是‘具生丸’,短期服用会令人嗜睡,用得久了便会伤人元气,直将人掏成一副空壳。此药稀有,是夫人命奴婢四处讨来的,寻常医生不曾见识,自然只能看出症状而诊不出源头。”疏夜重重一磕头,“老爷尽管问,奴婢定句句实话,知无不言!”
江烟伣微微一怔。
具生丸。那药丸果真叫具生丸么?但既然这药这般稀有,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那个在梦中要她下药的男人……又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