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月前京兆府朝会
“宣文武百官进殿——”
一声嘹亮的嗓音划破天际,在锣鼓喧天之下,文武百官朝服整洁,快步走上汉白玉宫阶。
十五岁的泰不染皇帝不安地坐在龙椅上,瞳孔颤栗着望向一干入殿的官员。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臣如往常一样,跪拜山呼万岁,只有那个高个子男人显得格外突出——他立在原地,手握剑柄,轻蔑地看着小皇帝。
只见他眼珠漆黑而大,眼神不怒而威,双眉浓重如墨,额头饱满,龙髯长郁,威仪天表,望之如神。此人正是叱咤风云的一代枭雄——郑王张清梦。
泰不染没来得及说话,清梦便缓缓转向众臣:“皇上准了,平身!”
“谢皇上!”此时的众臣不知是在向何人谢恩。
泰不染低着头,亲自搬出一只木椅,十分谦卑:“丞相辛苦,还请丞相入座。”
清梦甩了甩长袖,一声不吭坐在木椅上,吱嘎一声发出惨叫。泰不染尴尬地坐了回去。
“启奏陛下!”户部尚书呈上奏折:“经查算,北方所在籍人数二千四百一十八万,赋税土地达三百九十八万余顷,现户部已核算完毕,还请圣上预览”
老太监接过折子,正要呈送于小皇帝,只听清梦微咳一声,吓得太监立马将折子递给他。
“你想要干什么?莫非你老眼昏花到连皇上都认不清?”清梦瞪着那名老太监。
“丞相误会,丞相误会……”老太监吓得急忙辩解。
清梦阴险一笑:“误会?折子都要递过来了,难不成我张清梦——要造反吗?!”
“哎呀哎呀!”老太监连忙下跪磕头:“奴才绝无此意啊,丞相!”
“不晓事的奴才,如此大殿之堂妄图挑拨我君臣关系,该当何罪?”
泰不染慌忙起身,站在老太监一旁苦苦哀求:“丞相,这奴才是朕自幼时便侍奉在身边,今日之事不过是一时疏忽,还求丞相……”
“嗯?”清梦头颅微抬,冷冷地望着小皇帝:“陛下以为,挑拨君臣关系,该当何罪?”
见小皇帝慌慌张张不敢应答,清梦的声音几乎转为愤怒:“该当何罪——?”
“丞相息怒!丞相息怒”泰不染腿一软,差点就要跪下身去:“一切听丞相裁决。”
清梦顶了一下剑鞘:“念这奴才曾辅佐过皇上,便给他个痛快,拉到菜市口问斩!将首级挂在那里,十年不准取下!”
铿锵有力的命令掷地,两名身材魁梧的士兵突然闯进殿内,扯着老太监便往出走。老太监吓得尿了裤子,哭着嚷道:“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清梦阴沉着脸,在等待这名小皇帝的最后反应。
“拉出去吧……”泰不染擦掉眼角的泪,挥挥手将老太监架了出去,这名堪比父亲的老太监死于自己手下,痛得他心如刀绞。
泰不染恭恭敬敬地将折子递给清梦:“朕年幼无知,还依丞相辅佐,请丞相过目……”
清梦粗略看过一遍,合在手里说道:“皇上知道了,还劳烦户部尽快修订鱼鳞册,征收税银纳入国库。”
礼部尚书手持笏板奏道:“启奏陛下!越王及成都王派人上表贺礼。代公刘思特赠烨光镜一对,以表忠心。”
清梦问道:“那燕公和吴王呢?”
“毫无动静。”
泰不染眼中放光,他竟然幻想依托这二位“忠臣”的话,铲除权臣张清梦便指日可待!但清梦猜出了他的心思,便一字一句击破他的幻想:“那刘照割据辽东,以为天高皇帝远,安于做他的土皇帝,哪里会顾得上朝廷。”
“至于华浩,坐拥江东十六郡八十四县,凭借江东之富庶,军队之强盛,与朝廷分庭抗礼,只怕野心不止于此……”
泰不染愣了一下:“丞相有何高见?”
“野心倒是不小,不过想和本王斗,真是可笑至极……”清梦阴冷地暗笑,这令小皇帝不寒而栗,浑身止不住的哆嗦。
清梦缓缓起身:“皇上龙体欠恙,改日再议,退朝吧!”言罢,持剑大摇大摆走出朝廷,众臣一致跪安,但小皇帝却没有感到半份荣耀,有的只是心中的耻辱。
走出朝廷,尼皓一如既往地凑过来:“我说梦子,你也忒行啊!那小皇帝吓得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咳咳!小点声……”清梦紧盯身旁的侍卫:“你们听到什么了?”
侍卫们立马察觉,恭谨回答:“回丞相,我等不曾听得任何话。”
“那就好。”清梦快活地像尼皓挤了个眼:“没办法,现在所有人都想索我的命,只有你和穆鸣锐我才敢推心置腹。”
尼皓挠了挠头发:“这么看来,位居高位倒不是什么好事。”
“当然!我宁愿做守门的士卒!”清梦开怀大笑,尼皓也丝毫不拘礼节地推搡着他,这叫其他大臣羡慕不已。
二人回到郑王府上,现在的王府不可谓不气派!总共有大大小小八百多所房舍,其中主院便有八房,为首的便是那郑王府,各类奴婢六千余人,金楼玉宇,奢华至极,收藏着皇宫不曾有的稀世珍宝。
清梦呼唤奴婢安排酒菜,二人入座在檀香木椅子上,桌面上放着镶金银的象牙筷子。在这一刻,清梦终于卸下了伪装,慵懒的打了个哈欠。
“我说梦子,这么干可一点威仪都没有了!”尼皓端着酒杯嘲笑道。
“真是,以后在尼大将军面前也不能肆无忌惮了?”清梦毫不在意,虽然身居高位,但一起出生入死的好兄弟是绝不必防范的。
尼皓咂吧着嘴:“还得是王府上的酒啊!香醇的很哩!”
“这么喜欢?明日我便派人送去几车!”
“那我可不客气了啊——”尼皓哈哈大笑,似龙吸水一般喝酒下肚。
酒过半巡,各类菜品渐渐端了上来,尼皓肆无忌惮地夹起一大下豆芽,塞进嘴里满足地咀嚼。清梦见了,只是淡淡一笑。要知道,其他任何官员敢这样不懂礼节,可能早就没命了。
“我说梦子,那老太监咋还得罪你了?”尼皓边吃边问道。
清梦也夹起一块嫩黄的鸡蛋:“倒不是什么是大事,只是我在乾宁宫的眼线报告,那老太监蛊惑陛下将我罢权夺职,才不得不这样啊……”
“你瞧瞧你瞧瞧!”尼皓用筷尖指着清梦:“刚才是谁说‘我宁愿做守门的士卒’来的?”
清梦被怼的哑口无言,只得哈哈大笑:“我张清梦这辈子是没有那命了!”
“简单!不如把那王位让给我玩玩?”
清梦突然警戒,语气瞬间冷了下来:“你——说什么?”
尼皓见气氛不对,又突然察觉到酒后失言,慌乱的他说话都不利索:“啥……啥……我说啥来着……?”
就在这时,穿着真红大袖衣的姚秋悄悄走进来,连忙帮二人圆场:“喝了这么多酒,都开始说疯话了,大王也真是,平日从不喝这么多的……”
“确实,孤王喝的太多了!”清梦心事重重地喝下第一杯酒,眼中飘荡着几丝忧虑。
姚秋笑呵呵地扯起家常:“尼将军啊,你家夫人近日可还安好?”
“害!还不是我家那俩混小子气的,一直到我用荆条抽了他们一顿才老实!”尼皓说到这里,气呼呼的直喘。
“记得那两个孩子,哥哥叫武民,弟弟叫武军吧,上次来王府时很是乖巧可爱呢!”姚秋笑着回答。
尼皓闷了一口酒入肚:“这俩浑小子,他敢不尊敬郑王,我就把他们脑袋拧下来!”
清梦打趣地笑道:“大将军的性子还是一如往常,只可惜我那俩侄儿可要受苦喽!”
“这是在磨练他们,要是把他们泡在蜜坛子里,会成为废人的!宁可叫儿子恨,也不能叫他废!”尼皓又饮了一口酒。
房门轻轻地被推开,就见一个娇小的身影跑进,一把跌进姚秋的怀里,软糯稚嫩的声音传出:“娘~娘~”
“小欣真是的,总这样撒娇!”姚秋温柔的半蹲下来,慢慢打理着小女孩头前凌乱的发丝。
那小女孩的眸子明亮如水,灵巧地颤动着。仍是不留余地的撒娇:“亲我一下好不好……”
姚秋将温暖的唇点在她的额头,满脸怜爱:“哎呀,真是的……”
“小欣依旧那么活泼嘛!对了梦子,江儿的事有下落了吗。”
清梦眉头一皱:“也不知老儒把它藏到什么地方,这五年来一直音信全无。”
“还是尽快找到好啊,无论怎么样,这位置总要长子来继承才妥当啊!你可不兴忘了啊!”尼皓又夹了一块鱼。
姚秋默不作声,牵着张小欣悄悄地走了,小女孩依旧嚷着:“要爹爹抱,要爹爹抱!”但姚秋只是以爹爹事务忙为由拒绝。
“知道知道!我怎么可能会忘掉江儿?实不相瞒,这几夜冬丽总是出现在梦里,哭着要我找到我们唯一的儿子。我欠她的太多了,不能让江儿再继续受难。”清梦痛饮一杯酒,狂咽下肚。
一阵冷风吹过,点点柳叶散落,又被灰尘遮蔽了双眼,痛的在地上来回打滚。而太阳光,却恰好照不进这墙角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