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书先生极为惊诧,他发现曾经那个调皮捣蛋的公子,现在居然老老实实的听讲,尤其是在诗词方面,更是肯下苦功夫去背诵。当他把这一消息告诉张清梦时,张清梦只是微微一笑:“总是要成长的嘛,既然喜欢诗词,我便想办法为他多弄一些。”
小欣这些日子总是孤零零的,他发现哥哥完全变了一个人,每天和自己疯玩的哥哥哪去了?这个锁在屋子里苦读的人,绝对不是哥哥!
最近张君生越来越不对劲,读书便读书,为何总要锁在一个屋子里,只允许尼武民出入。阿芳姑姑十分好奇,常借着打扫屋子的缘由进去逛,但除了遭到公子的白眼外,什么都没有查到。
而张君生,才仅仅是过了一天。对南宫流霜的思念已是到了柔肠寸断的地步,食无甘味,夜不能寐。她那旖旎娇容,时常浮现在脑海,久久不能散去。
“今天怎么没有来信……流霜为何没有写信过来,她难道忘了我吗……?”
这一夜,柔软的床仿佛是他的地狱,他真想快点离开这里,快一点得到她的信!
尼武民终于在第二日带来封信!张君生偷偷摸摸地进到小屋,并请求其在外面等候。尼武民不屑的抠抠鼻子:“怎么?连口茶也不让我喝?”
“哎呀,总要我看过信嘛!”张君生满脸陪笑地反锁屋门,顺着高窗透过来的一点点光亮,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淡淡的郁金花香溜入鼻尖,沁人心脾。
〖阿君亲启:
古人常曰“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今日方知其所痛矣。思君念念,泣落如雨,全不知相见之日在何时。不知君心可似我心?书不尽意,愿早日相逢!
——南宫流霜〗
信封里面,还夹着一张细小的纸条,张君生打开一看,是一句古诗:“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张君生欣喜若狂,连忙命人取来信纸答复,但本身学诗有限,不敢随意应答。故而并未回诗,即便是这样,她也不会怪罪。
二人便这样你来我往,每日都在享受对方带来的惊喜。张君生的脑海逐渐被她填满,宁静天空是她,簌簌秋风是她,世间的一切美好事物仿佛皆是她的模样。
这天,尼武民照常为他送过信件,但又同时带来一个消息:“还记得要和你联姻的那个上官若紫吗?她病倒了!”
“病倒了?”
尼武民敲打着他的脑袋:“都是你惹的好事,那丫头对你还是有好感的,但你却说人家无趣,换了谁都受不了!”
“我……我没想到他会这么在意我的话,当时不过是想气父王……”张君生顿感十分自责。
“你还是去看看吧,毕竟是因你而起,去劝劝她,说一些好话呀!”
“陪我去呗!”
尼武民连连点头答应,于是二人忘记了放在桌上的南宫流霜的回信,便急匆匆换好便服,招呼一声出门去了。
上官家
上官同为了这个女儿真是拼尽全力!他请来了京城各大高僧法师前来做法,想要为女儿驱除魔障。侍医郎中们也在轮班照料,但上官若紫却时哭时笑,时而鬼哭狼嚎,样子十分瘆人。
“大人,令爱所患乃心疾,寻常丹药恐难见效……”一名郎中说道。
上官同急得满头是汗:“求求大师傅们,做法事的银子可以再加,务必要降服此魔。”
一位领头的高僧无力地回答:“令爱所陷至深,为世间罕见。想必是时常压抑,为孽障趁隙而入,一并复发矣。”
“这可如何是好,丹药也不行,做法也不行,我这么一个好女儿,难不成要被十殿阎罗收下去了吗?”
那高僧答道:“凡事皆有因果,想是令爱求而不得,遭受打击,方有此难。正所谓:‘解铃方须系铃人’啊。”
听了这话,一旁上官若紫的大哥上官欢跳出来:“还不都是郑王家的公子害的!不联姻便不联姻,偏说些难听的话,真是无礼!”
“别胡说!”上官同慌乱地瞪了他一眼。
“还有二弟,不知怎么也成了郑王的红人,那么一个楞头青谁会喜欢!”
“我说,你住嘴!”
“他上官庆就是忙,今天妹妹遭了事,也该回来看一看,这还是哥哥应该做的事吗!”
话音刚落,一个仆人就跑进来,跪倒在二人面前:“启禀老爷,郑王家的公子和尼大人家的公子求见。”
“该的他命运不好,看我怎么教育这个崽子!”上官欢撸起袖子,气势汹汹地就要冲出。还是上官同一把抱住:“给我沉住气!郑王家的公子你动不得,且看他来做何打算!”
一阵传唤下去,张君生和尼武民随着仆人来到法处,此地高僧诵经、摇铃之声不绝,极其吵闹与哄乱。而上官若紫像朵枯萎的花一般躺在被子里,全无血色。上官欢恶狠狠地站在一旁,恐怖地瞪着张君生。
“公子今日前来,想是有什么要紧之事。”上官同拉起他的手。
“她怎么了?”张君生指指床上濒临死亡的上官若紫。
上官同伤心地流出眼泪:“让公子见笑了,小女自幼深居府中,一向娇惯不曾打骂。心思极其缜密,便是人随口说的话,都要再三思量。那日从王府回来,不知怎么,便缠上了这等妖魔。”
张君生听了这些话,想想曾经种种无礼的行为,不禁潸然泪下,痛恨自己的所作所为。
“公子如不嫌弃,还请与小女谈上几句,老夫感激不尽!”上官同颤巍巍地跪在地上,就要磕头行大礼。张君生吓得连忙拦住:“确实是我的不对,我应该道歉的……”
“公子此话,真叫老夫感激涕零,惭愧之至啊!”
张君生缓缓走向床上的那个“活死人”,一旁做法事的僧人们渐渐静下,退到帘子外面去了。
他十分恭敬地跪坐在上官若紫枕边,眼神中是数不清的愧疚,忍不住伸出手,去抚摸她惨无血丝的白脸。
上官欢十分激动,大声嚷道:“喂!谁让你对她动手动脚的!”
“啪!”上官同回手就是一个巨响的巴掌,急切低语:“你小点声,也许这样会救醒你妹妹呢!”
尼武民向众人提议道:“我们先出去吧,可能他们二人在一起会更好一些。”众人从其言,悄悄地退出了房间。偌大的屋内,只剩下这两名少年少女。
几乎是抚摸脸颊的一瞬间,上官若紫像是灵魂回神,浑身猛的一颤,虚弱的眼睛缓缓抬起。眼前那一刹那,朦胧失神的眸子瞬间迸射出光芒,继而泪盈于睫,十分可怜。
“对不起,我不该说和你在一起无趣的……”张君生语气十分自责。
“公子,真的是您吗?”上官若紫冷冰冰的手颤抖着抬起,想要抚拭他的脸颊。
“是我,我来给你道歉,还请原谅……”
上官若紫摇摇头:“公子并没有错,是我经不起别人的评价,错在我身上。”
“我是男子汉,是我的错误我一定要承担,不用迁就我哦。”
上官若紫干巴巴的嘴唇微微上扬,像触碰一件稀世珍宝一样摸着他的手,一道泪痕划过脸颊,滴落在枕头上。
“没想到你会这样在意我……”张君生十分感动,不停摩挲她冰凉的手:“你想要些什么,我一定会做到,只是你不要像现在这样……”
上官若紫略带哭腔:“公子能来,小女已是三生有幸,何复他求?”
二人相默甚久,上官若紫看着眼前的小公子,无论怎样都看不够,那干净的面容,那清澈的双眸,那两个若隐若现的梨涡,无一不在牵惹着这位少女的心。
“公子……您喜欢我吗?我可以成为您的妻子吗?”
这一瞬间,张君生的大脑几乎空白。他怎么也没料到,这个唯唯诺诺的女孩,说起话来会这样直白!应该怎么回答?答应吗?不,他的心里只能装下南宫流霜一人。拒绝吗?照现状来看,这只会让她的病情更加糟糕,他不忍心。
上官若紫满眼渴望,眼泪如同碎珍珠一样缓缓而落,心里想对方不会答应吧?想到此处,便窝囊地咬紧牙关,任凭泪水布满玉容。
“你是被强迫的……”
“不是!”上官若紫就像失了智一样:“我是真的,真的想要侍奉在公子身旁!”
被这么直接的表白,张君生还是头一次遇到,之前并没有这样的经验,他慌了,他不知怎么说才好。
“我们的年纪太小……唔……如果我们真有缘分,你可以等么?”
“要等多久?”
“五年,五年后我便是十七岁了,如果你真的喜欢我,可以等到五年之后吗?”
“我等!”上官若紫咬紧牙关,像患了疯病一样大喊:“不要说五年,便是二十年!一百年!我也等着公子!”
张君生被他这架势吓得胆战心惊,这绝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上官若紫!事实证明,这的确不是。而是她体内的魔障控制着身体,将心里想说而不敢说的话一并推出。
此话说完,上官若紫整个人便虚弱地扑倒在床上,想是体内的魔障尽除,语气又变成唯唯诺诺的样子:“让公子受惊了……让公子受惊了……”
张君生为其贴心的盖好被子:“还记得刚刚说的话吗?”
“公子说的话,真的算数吗?”
“当然!”
上官若紫笑了,是一种突然释怀的笑,忽地感觉幸福涌遍全身。
“这是我们的秘密哦……”张君生害怕被别人听到:“如果你能坚守这个秘密,我们就能在一起!”上官若紫连连点头,她在心中向神灵发誓,绝对要保守秘密。
这一天,上官同款待了这两位公子,为了报答张君生救女儿一命的恩情,他更加坚定了与张清梦联合的想法。
走在回家的路上,张君生像是卸下了一身的包袱,对着身旁的尼武民说道:“你没见到啊,上官若紫有一瞬间十分恐怖,现在想想还是后怕……”
“话说回来,你到底说了什么?”
“啥啊?”
“上官若紫居然瞬间好转如初,你一定是说了什么吧。”
“没……没什么……”
张君生并不想承认刚刚的约定,说真的,他很讨厌上官若紫。偏要用这种道德上的压力强迫自己,仿佛不答应自己便成了罪人。这么一想啊,真希望这个约定的对象是流霜……
等等!张君生忽然想到什么,慌乱的摇晃尼武民:“你把流霜的信放在哪里了?”
“不是放在小屋的桌子上了吗?”尼武民还未来得及反应。
“门锁上了吗?”
“好像……是没有吧……”
张君生大脑嗡的一下:“完蛋了,阿芳姑姑总是会进去打扫,她一定会偷看的,说不好还要报告给父王和母妃!”他不敢再往下想了,只好带着尼武民一阵风驰电掣向王府奔跑,此刻他只恨自己不能飞,恨自己的速度如此之慢!
“呼哈呼哈……”张君生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忽地一下冲进王府,果真如他所想!阿芳姑姑正一手拿着扫帚,一手携着自己的信要带到王妃屋内去。
“把信放下!”张君生像失了智一样疯狂去抢那封信,但阿芳姑姑体态肥胖又孔武有力,很快便以绝对优势将它压制住:“公子啊,您怎么能做这种糊涂事!您的书都白读了吗?”
“呜呜呜求求姑姑了……”张君生委屈地哭出声来。
“您贵为公子,岂能做出这种不耻之事?哎呀,老太婆我偏要揭发到娘娘那,纠正您这等不良之风!”
阿芳姑姑将小小的张君生夹在腋下,将拆封过的信递给正在喝茶的姚秋:“娘娘您可得管管公子啊,也不知谁家的野丫头这般勾引,再这样下去,公子魂儿都要丢了!”张君生羞得满面飞红,浑身无力地挣扎。
信上的内容大致是这样的:
〖阿君亲启:
近来一切安好?昨日收到回信,喜不自禁,自别广寒宫来,唯君一人惦念尔。思君念念,如断肝肠,如若入魔。情至深处,伴流霜而起舞,孤唱《越人歌》之末句,泣如雨下。相见愈加难,相思愈渐深,凝眸处柔肠寸断,风起时如君在侧……〗
信里面还附着一首诗:“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这一瞬间,张君生模糊的恐惧心疯狂跳动,脚掌头皮发麻,满脸像涂了红胭脂一样,头低低的垂落下去,全完了,这下母妃也不会袒护他了……
令人没想到的是,姚秋看过信后,原封不动地将它收回信封。面目十分和善,声音也很温柔:
“年少真好,可以肆无忌惮的去喜欢一个人呢……”
张君生感觉一阵暖风吹遍身体,浑身的不安尽数卸除。他既疑惑又崇拜地看着姚秋,满腔的激动与感谢。
这样一来,阿芳姑姑顿觉十分尴尬,他急忙将公子放在地上:“王妃娘娘,这个可不能就这么算了啊,那野丫头会带坏公子的!”
“好了姑姑,这件事我会处理的,你不要向任何人声张。”姚秋命人将这个老太婆打发走,尼武民闲叙几句后便也知趣的离开,屋内只剩下母子二人。
张君生满面羞惭地跪在姚秋膝前,此刻他不叫母妃,而是像呓呓学语的孩童一样:“娘……”
“流霜啊,就是那天找你的小姑娘吗?”
“嗯……”
“的确是个好姑娘呢,你也喜欢她么?”
“我……”张君生想要回答,但话到嘴边,却如鲠在喉,难以言明。
“江儿如若喜欢,娘可以替你们做主,如何?”
张君生浑身猛的一颤,一汪清泉夺眶而出,濡湿了那修长的睫毛:“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
“当然啦,但是我要好好认识认识流霜……”
“收到!”张君生连连笑着磕了三个响头,兴奋的几乎要一蹦三尺高,风风光光地追上尼武民,一同前去了。
二人迅速来到南宫流霜的住处,但到了才发现,一辆马车正停在门口,装运着行李,几个大汉还在拆卸屋内的火炉。南宫流霜只是默默的站在一旁,冷眼看着他们。
“流霜——”张君生十分欢脱,像寻到伴的鸳鸯一样飞快地跑到她身边。南宫流霜吓一大跳:“阿君?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你哦!”
正当张君生要兴冲冲地说明时,便听到南宫流霜一声叹息:“本不想让你来的……”
“嗯?”
“其实呢,我爹来派人寻我回去了……”
“为什么?”张君生慌了:“你不要走,我……我……”
“总是要回去的嘛!”南宫流霜再一次舒爽地笑了。
张君生十分不舍,竟独自拭起泪来,令人好生怜惜。
南宫流霜从怀里掏出一张紫色高丽纸:“年少的我们注定是没有缘分的啊,这是曾经我给你写过的一封信:‘含苞朝颜显俏艳,缘何孤枝伴晨昏?’”
“这信……”张君生想起来了,彼时的二人并未相见,他甚至连回信都懒得回。若不是姜晴月在身旁,恐怕对方都收不到回音。
一切准备妥当,南宫流霜灵巧地坐在马车里,看着张君生依依不舍的表情,她的心也是一阵不忍。
“阿君……我的心意,想必已经传达了吧?”
“你不要走!母妃答应了,你要嫁给我!”
南宫流霜听了这话,软惜娇羞地垂下头,只管拨弄自己的衣角,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想留下来。
“倘若我们有缘分,终会再相遇的……”南宫流霜从脖颈上取下一块合玉,并分为两半,一半递给了他:“这个……是我们的定情信物——还有我为你做的竹蜻蜓,他日如若相见,务要以此为证……”
这一切简直太突然了,张君生不敢相信已经发生的事实,泪水犹如泉涌,难看的从脸上流入嘴角。南宫流霜眼眶含泪,略带哭腔吟道: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一声马鞭扬起,辘辘的马车驶向夕阳。秋风卷起尘土,似是要遮挡离去的身影,黄叶散落在地,挂上一滴泪珠,倒射出少年稚嫩的面容。落日向人间洒满霞光,使得少年脖颈洁白的半玉烨烨生辉……
本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