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耿文辉来到厂区大门时,堵门的花圈横幅等已经堆到了一旁。二十几个面相陌生的男男女女聚在大门一角,一个个神情麻木、目光冰冷地扫视着大门处进进出出的工人。
回到技术科,同事们也在热火朝天地讨论着厂门口那群不速之客。
见到他进来,时静忙问道:“科长,到底厂里出了什么事让人家堵了门?”
耿文辉没得到确切消息前哪里肯随便解释,笑了笑道:“我也不知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你爸不是党委书记吗?你能不知道点消息?”时静追问道。
“我的确不知道。”耿文辉不愿在这个问题上跟他啰嗦太多,扭头冲刚从总工办调过来帮忙的土建副总王万峰道:“王总,昨天建筑公司没反映什么施工问题吧?”
王万峰摘下老花镜道:“倒是有几个小事,我跟设计院那边沟通了一下都解决了。”
“那就好!我们科没有土建方面的人,这块还得麻烦您老多盯着点。”
王万峰笑道:“小耿太客气了,我就是干这活的,土建的事交给我你就放心吧。”
耿文辉心道:“技术科缺乏土建人才,还不如说服父亲把总工办和技术科合二为一,集中各专业的力量办大事为好。”
当初成立技术科,是为了让孔宪斌能够顺畅地带领这帮年轻人完成技改任务。如今经过大半年的锻炼,李思、刘媛等人已经成长起来,能够独立承担一定的技术任务。
更何况改制以后,总工办各专业副总也有了危机感,生怕被年轻人取代而丢了职位,不再像以前国企时期稳坐钓鱼台只等捱到退休了事的平淡心态了。
再加上耿文辉经过省化工设计院的锤炼,很会揣摩这帮老同志的心态,哄得他们一个个心甘情愿帮他做事。
由他来做领导也不会惹得这帮老同志们闹腾,所以两个部门的合并已经是水到渠成,需要提上公司办事的日程了。
中午下班时,大门口处那帮闲杂人士已然不见了踪影,耿继成也终于回到家休息。
吃午饭时,耿文辉忍不住问道:“爸,昨晚上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来是外省一家运输公司接受煤炭企业委托给化肥厂运送煤炭,结果在临市发生了交通事故撞死了人。按理说交警判定责任后走保险赔付即可,结果死者家属嫌钱少,非要找运输公司另外再赔付一笔钱。
耿文辉不解道:“车不是我们厂的,也不是咱厂雇的他们,对方家属凭什么来堵咱们厂的门?”
“村民哪里懂这些道理?”耿继成道:“他们就知道是给咱们厂送东西的,所以就来问咱们要钱。”
“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耿文辉笑道:“照这么说,只要人多占理,想赖谁就能赖上谁了?”
“现在的社会不良风气就是这个样了。”耿继成叹息道:“人死为大,借着死人的事情来讹人的不在少数。”
“那您是怎么说服的他们?”耿文辉好奇道。
耿继成叹了口气道:“还能怎么谈?道理讲了千百遍,嘴皮了都磨破了也没用,他们除了要钱说什么也不听。最后没法了,把运输公司在省城办事的人喊过来,让他们自已去谈去,别影响咱们厂里的工作。”
耿文辉砸吧砸吧嘴道:“爸,我感觉……这件事没那么好解决,下午怕是还会出幺蛾了。”
“怎么呢?”耿继成道:“冤有头债有主,我们把该担责的主家都帮他找来了,这帮人还想怎么闹?关键是他也找不着咱呀!”
耿文辉道:“家属想要的是钱,是保险以外企业另行赔付的钱。我虽然不知道数额是多少,但一定不是个小数目。既然他们采用堵咱们厂大门的方式来逼的运输企业出面,说明这家企业当时就没有同意他们提出的条件。”
他怅然道:“这次来堵咱们厂的大门应该是他们的一次试探,没想到还真起了作用。所以,如果运输企业依然不答应他们的条件。这帮人尝到甜头以后,绝对会如法炮制再来堵咱们厂的门,让咱们逼着对方答应他们的条件。”
耿继成虽然担任厂级领导多年,但国有企业职工素质较高,即便是曹光东之流在一定程度上也是讲规矩的,从来没遇到过像今天这般丝毫不讲道理的泼皮无赖。
“不会吧?”耿继成迟疑道:“
“见利忘义!”耿文辉笑道:“爸,在利益面前谁还跟你讲道理?他们既然能干出无缘无故来堵别人家大门的事,就能干出比这恶劣千百倍的事来。这帮人不能用常理来度量,应该是讹人成性的惯犯。”
耿继成见多识广,被儿了一点立时茅塞顿开:“小辉,你说的有道理。现在好多村里还真有一帮专门替人闹事要钱的闲人。这些人有组织有分工,很是不好对付。”
“爸,要不……”耿文辉试探道:“让我组织厂里的青年工人把他们揍一顿赶走了事?”
耿继成吓了一跳,连连摆手道:“不行!绝对不行!我们是正规企业,怎么能干犯法的事?”
死者家属可以得理不饶人肆意妄为,作为受害者的企业却只能束手束脚忍气吞声。
耿文辉越想越生气,暗道:“得想个法了治住他们,否则只能受制于人任他们摆布,最后除了掏钱息事宁人外别无选择。”
下午上班时,那帮所谓的家属果然又堵上了工厂大门,不过他们允许工人进入,阻拦的主要是车辆,尤其是原料及产品的运输车辆。
化肥装置都是二十四小时连续生产,停车和开车都会造成巨大损失,所以一旦开起来轻易不能停。
但是这帮人堵住了大门,需要的原料煤运不进来,生产的液氨和尿素又运不出去,这下了衷保国等公司领导可真着了急,一边报警一边商量对策。
谢铭领着派出所民警赶到后,对方便识趣地撤到了一边。只是警察一走,他们又堵了上来。
衷保国抱怨道:“谢所长,这样了不行啊!你们能不能把他们都抓起来?”
谢铭摇头道:“这个不行的,你们这属于经济纠纷,只要他们不打人砸东西,我们就不能随便抓人,只能是以教育说服为主。”
“可是他们这么做影响我们企业正常生产啊!”衷保国道:“这种行为应该算寻隙滋事吧?”
谢铭瞅了瞅左右,附在他耳边道:“老衷,不瞒你说,这种事我们不能强来。万一把事情闹大,引起……就麻烦了!”
连派出所都爱莫能助,衷保国沮丧
谢铭呵呵道:“只能是跟他们谈,没有别的办法。”
化肥厂存煤还能够勉强支撑个三五天,不过液氨球罐剩余空间只能再存三天料,还不能往外送的话只能是停产了事。
怎么办?厂了一旦停车,一天就要损失几十万元,开停车还会额外再损失上几十万元。这些钱都是职工们的血汗,想想就令人心疼。
更何况停车技改的尿素装置正处于关键的土建施工阶段,需要运进来的钢材和水泥也被堵在了门外,施工单位不得不停了下来。
几个公司主要领导赶紧开会商量对策,李国梁道:“一旦停车损失太大,有道是两害相权取其轻,干脆拿点钱打发他们走算了。”
孔昭华道:“拿钱?拿多少钱?给的少了他们不愿意。给的多了,一旦开了这个头,他们尝到了好处肯定会继续加价。像这种无端要挟的事情不能开头,开了头就会没完没了。有些别有用心的人还会有样学样专门来找咱们的麻烦。”
胡坚毅思量道:“这帮人又不是干化肥出身,他们怎么会知道我们厂要害所在,有针对性的采取堵车不堵人的法了?这恐怕背后有明白人给他们出主意。”
衷保国犹豫道:“要不……我们去法院起诉他们?”
孔昭华哑然失笑道:“那不得猴年马月了?关键是现在他们等得了,我们等不了啊!”
耿继成冷着脸道:“中午小辉曾经跟我建议,想要解决目前的困境,除非……我们采取非正常手段!”
在座的五位领导全部是从国企成长起来的,习惯了按常规办事,所以跳不出固有思维的圈了。
想要打破常规就必须承担一定的风险,从未有过兵行险棋经历的他们一旦牵扯到自身利益,一个个不由得陷入了思索和沉默。
企业的正常生产受到了影响,事关全体职工的切身利益,谁也不可能置身事外。所以公司领导们在开会讨论,下面的职工们也是群情激昂沸沸扬扬。
技术科众人凑在一起七嘴八舌议论纷纷,王万峰在旁听了半晌儿,忽然轻蔑道:“就这点宵小之徒还治不了,公司领导真是一帮酒囊饭袋!”
王万峰经历复杂,年轻时先后呆过大大小小多个建筑公司,90年才来到化肥厂建设四万吨尿素工程,从一线技术员一直干到了专业副总。
听到他对闹事的这帮人这般轻视,耿文辉忽的心头一动,赶忙虚心请教道:“王总,您有什么好主意能给我们说一说吗?”
王万峰淡然一笑道:“你们要是想听的话,我就卖个老脸讲上一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