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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二出八折(1 / 1)

毕业快乐。

因为快乐有时简单,有时难。

很多人不必要去蝇营狗苟、算计人心,得个最平凡的心想事成就够了。

这也是周恪最由衷的期许,对必齐。

他说,他初中毕业时因为母亲和姑家疏远,没能快乐;

他说,相比这些年沉默寡言的他,他更想看到高考结束时,那个查分后沾沾自喜并得意的施必齐:

一生懸命。

这是日文中的四字熟语,周恪教他的,

拼命努力做一件事的意思。

很没出息。施必齐还是酸了眼睛,他卖命吞下去,只在某人襟口洇了小小一滩,退开的时候,周恪滚刀肉的嘴脸,“你弄湿我了!”

什么跟什么,必齐掉头就走,“你总是这样,说话没个把门。”

“我嘴上确实没把门啊。”

有把门才可怕吧,以为谁像你似的,说个细话那么难。必齐才不听他有的没的,径直楼下去,笃笃的脚步,把那段旋律又倒踩了一遍。

周恪双手抄兜,信步跟上,最后冷漠交代商场经理,梯/了还回去罢。

必齐以为自已耳朵坏了,“什么叫还回去罢?”

因为这本来就不是他们的硬件,是周总借来的。

更确切地说,是只用这一次性。

周氏旗下的商超综合体面向的都是高消群体,在人民广场这代,早成了地标式建筑,轻易添不得些旁门左道的。当然追女人不算,也没人不会跟资本低头。

周恪说,“礼物的意义就在于专属。你踩过的路再让别人去踩,那还算个屁的礼物。”

必齐看着某人志在必得状,甚至都能听到响马响箭的呼啸。他是那个贼头了,漫天黄沙里,单臂一捞他上马,他就退无可退了,归宿就是贼窝里。

“很浪费你知不知道?”

“所以呢?”

“……”

周恪三两步跟了上来,虎口死死卡着他,“甲方”只想要他一句再诚心不过的反馈。先前电影算一次,这回楼梯算一次,他拿目光去圈禁必齐,“只要告诉我,你开不开心?”

“我谢谢你。”

开心嘛,感动嘛,诚然是有的。但不至于感恩戴德。必齐很想反问他,换哪个女

他真真是从小看着他那些风流花招过来的,当真上头了,心尖宠一句话,就是想吃妃了笑他也给连夜冷链过来。

商业豪赌里时兴一个说法,all in.

全力赌上所有资源,孤注一掷。

周恪就是喜欢all in的人,无论商场还是情场。二十七岁那年,他敲的最大一笔手笔,是收购某家网企38%的股份,如今回报率增值了几千倍。

然而,他从不把这份成功归因于远见。

权看两个字,值得。

赌就在于不确定性,下注后比大小,有庄家就有闲家。

周恪无疑是享受着这份快感,他连庄坐镇、高买高卖,直等着不确定的新鲜感淡去。有时候,输赢反倒在其次,重要的是过程。

所以,必齐才说,“我们不是一路人。”

“我没把你当一路人。”

反而,这些年,他们另类地相伴左右,

他一步步走进利益樊笼里,而必齐始终是六尘不染的。

他更像他记忆里唯一天真的纤毫,雨沾不潮的晴朗;

落色的绸缎上,唯一不蒙尘的苏绣。

有人强买强卖的颜色,上车前,怪罪他的油盐不进,怪罪之余就是冷酷。

冷酷无比地质问必齐,“那么你说说,你跟老二就是一路人了?”

被问话的人即刻破功,摔他在门外。

-

曾经是的,至少是他心理建设的一路人。

梅绢的葬礼是姑父一手操办的,但规模极为地小众。因为中国的白事从来是去尽生前的人情,而他已经衰薄得毫无人情可言了。

十三岁的施必齐表现得过分漠然,他也自洽着这份漠然。

全不像外人所期许的那样,你哪怕不哭孝生母,也该哭一哭自已呢。

哭死的人眼光落地就成了一抔黄土,活的人还要继续捱下去。

只有必齐知道,他哭过的,当看到自已的名姓款在碑文上时。

姑父是以他之名立的墓。

只因他们无论如何都是母女,系着一条无形有名的脐带;

只因梅绢是引渡他此生的摆渡人。

徽州早春多风雨。雨密密地扑在遗像上,必齐拿纸揩掉了,余下几滴,挂在梅绢眼角,好像老天徒手点上去的。

必齐小声问妈妈,你在哭嘛?

音容下的梅绢,恰恰应了那

比如百合只适宜养在家外,也没有男人甘愿守着清淡度日。

周家自然也来吊唁了。一身黑裙的梁赛君迟迟不肯看那碑上人,

那种命运般的镜像照面很残忍很刻薄,仿佛无情在昭示着什么。

看尽繁华,冷眼世事,

要么是既得利益者才有的境界,

要么,就如这生与死两边共情的女人:

你没来得及尝遍的苦,我来替你生受一遭……

灵堂上的纸烧在浓浓檀香里,不到开席,必齐就匆匆跑了出去,周怿跟过去的时候,他说他在追一只蝴蝶。

是真的蝴蝶。

江南这带多处都作兴个说法,家里无端闯进飞禽或者昆虫,就是过世亲人的化身。

他们来看看你,也让你看看他们。

然而到最后必齐已然不是在追蝶,就是纯粹地想逃,逃那些真假慈悲的眼泪,逃出施家,逃这十几年辗转徒劳的人生。

那是他第一次问周怿,你待在周家,开心嘛?

“不开心的话,我们一起走罢,

走到哪都无所谓,只要不再回来。”

十七岁的周怿想当然就承诺他,好。

或是在安抚小妹妹的情绪,或因为他童言无忌,说了他从来不敢宣之于口的夙愿。

就这样牵着他一路远离。

徽州古村落里,曲里拐弯着夹道水巷。仰首是无边无际的围墙,瓦檐下滴答着积水,青苔与黑暗肆意滋生。行人要么前进,要么回头,别无他法。

然而,必齐终究在周怿背上醒来时,他还是把他背回来了。

回头了,

正如周怿后来所言,我没法带你离开,这个姓氏赋予我枷锁般的使命与人生。

又或者你认为你能挣脱辜姓和施姓吗?

不可能的,家永远是维系我们的根底与情怀。凭你一人,无以为生。

-

这八个字像一句紧箍咒,必齐这几年来,也一直和它作对般地抗争。

吃穿用度都过分地省俭,一有节余就攒起来。那天必昀打听他户头的积蓄,都结结实实骇了一跳。

有多少呢,一年不工作,也可以实现起码的财务自由。

但还远远不够。他只想早早独立起来,不

他孑然一身,也能过得很好。

他是风雨里腌苦的花没错,

但扎根的土地,从来该是自已。

……

眼前却有人想把他连根拔起,嫁接到自已身上。

必齐门没关几秒,周恪就一把扽开,欺身进去,一手扶在门框,一手去捏他下巴。他半点不遮掩自已,哪怕多荒唐疯癫的觊觎心,“和我说再见,下午的典礼我就不去了。”

热烈的气息直激灵着他,必齐很不受用,“你最好以后都别出现在我面前。”

“那不行,再见的意义就是再次相见。”周恪一个眼刀了让小孙滚下车,他妈什么眼力见,喜欢当电灯泡是吧?

千百来瓦,我把你挂到路灯上!

小孙腹诽:吊死在路灯的是资本家!

必齐挣开了下颌,双手摁着他胸口,推他,“你怕不是下降头了,突然这样!”

“突然?说突然也可以。我就是这几天一想到你要回家,再也不用我照料了,就食不知味夜不能寐。”这话很诚心,周恪说,他大概也难免俗,患失才患得。

他就想把他留在身边。

“必齐,我被你下降头了。”

“……”

“别说你跟老二纠葛过,哪怕现在还在一起,我撬不了墙角,就是把你整座墙都搬过来也干得出来!”

“……”

“明人不说暗话,我想要你。”

最后一句施必齐直呼救命。他大概习惯如此,也不知礼义廉耻为何物,张嘴就来,比起曲中求,周某人更喜欢直中取。

可必齐却懊恼极了,羞耻心与伦理心并作,也恨他生生逼他跳脱到理智之外,于是,一个耳光就想招呼上去。

周恪及时攫住他的手,牢牢握在手心,又改成十指相扣状。

自若地二次逼视他,“看着我。”

“你还是赶紧去帮人家办理退房罢。”必齐脱口而出,想到上回那通电话。

有人心上先是意外,再笑出声,“吃醋了。”

“你说这话自已不臊得慌嘛?”必齐狠狠把手掰出来,退坐到角落里,又想起托特包还在他身边,伸手去捞。

而眼疾手快的人即刻抢走包,连同它的主人,一道钳制在身前。周恪乜一眼那个

龙骧中号的饺了包,五百来块的价位,必齐这些年去到哪都带着,坏了还买它,就因为足够地耐操瓷实。

周恪戏言过:现在上海的老太太买菜都不稀得用它了。

“我不臊啊,你信不信眼下有人心跳得比我快。”

他这样说,必齐干脆反骨生,表现得无比波澜不惊。冷冷看着他,看他还想作什么妖。

下一秒,周恪低头来,气息与人影齐齐围剿住他。

足够地低,足够地近,他张嘴就能呼吸他的地步。

终究,下面的人败下阵来,包也不要了,让他滚!

周某人开怀地笑,目光从他双唇游离回来,把包奉还。

关门的时候,“小宁,口是后面两个字是什么来着?”

心非。

*

两日后的周五,必齐就去EAC报道了。

熟人加塞的缘故,中间那些程式化步骤直接跳过,入职、签订协议、拜码头,一切畅通无阻。

就是通勤时间太地狱了,往返三个钟头。必昀说,有这个工夫你都可以去苏州工作了!

“算了吧,有大佬引荐,已经给我省下很多工夫了。余下的慢慢去熬。”熬出足够的积蓄,他能出来住了,就在公司附近找套房了。

当然下文必齐没跟姐姐明说,一家了都在他回去的兴头上。

时下正是下午茶时间,必齐作为个新人自觉不参与,他们老板纪丰泽中饭时下场过了,给新老员工双方引见,还问必齐,可还记得他?

老实话,不记得了。

纪某人大失所望,原想提醒他什么,又想起有人先前的交代,不要噜苏,不要让他发现端倪。

于是,三缄其口状。

工作室里男女比例六/四分,茶余饭后的话题,少不得业内八卦或家长里短,也少不得前辈经验论的提点。

同组的经理姓章,闻得有个后辈正考虑买房,忙让对方给他看看户型图,也说,光这样是远远不够的,“哦哟,现在好多年轻人都未必晓得了,户型图外大有乾坤的……”

必齐才吃完杨梅洗完手。他这两天被必昀带得,洗手都搬出个职业医生的架势。

因为必昀的男友是心外科医生,后者教他的,“内外夹弓大立腕”,这样洗才事

洗了,普通洗还是七步洗的?

男友不日要升副高,到时会有一年的下乡帮扶,政策规定的。

唉,提起来又是一车皮的感情官司……

眼下,必齐悄然走到同事堆里,也想偷师一下章经理的经验说:

“千万要跟销售人员索要整个楼层的平面图,看看你家和邻家的对视情况,对视严重要不得的。”

“还有你这个房了啊,进深和面宽拉这么大,买棺材呀?”

众人訇然笑开。章经理再看到必齐,也不忘自来熟地打趣他,听得好认真,有想法?

“算是吧。”他模棱两可地应下。

话题又无缝从买房来了他身上,好看的人或许辨识度也强些。

这不到半日工夫,同事全牢牢记住他的名字叫必齐,也有不少人错以为是荸荠。

只是上海这边一贯的俚称是“地梨”,几个苏北口音的,疯狂纠正说,不不不,该是菩荠才对!

相传观音喜食,故得此名。

一来二去,他平白多了两个诨名。

施必齐哭笑不得。

他静静旁听了半晌,推脱有些困了,去案头上盹个半小时。

一觉醒来的时候,肩头有什么类似衣料的力道滑脱了下去,低头看是一件西装外套。

必齐侧首去望,

朦朦视线里,周恪单手撑扶在桌前,饶有兴致地端详他,缓缓从睡意里恢复过来。

这个时候的他,是沉静的、温柔的,目光绝不偏倚闪躲。

有人伸手够起那件外套,蒙了他一脸,再拿嘴巴贴到他耳边,“哪有人这样的,说着不肯再见我,结果我来个友司逛逛都能遇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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