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秦睦进入书房修书一封,待天亮当即送至澄郡。
用完早饭之后,秦睦去秦不忌房中请安,周却也在他母亲处喝茶。
“近日不见你们身影,忙碌得很?”秦不忌按时吃饭、按时睡觉,啥事不往心里搁,自然是红光满面。
周却回“秦重家的儿子都不大安稳。”
“老二失踪了,老三自然而然地接手,老四陷在外郡,是不大安稳。”秦不忌眼帘半掀,懒懒的,比起前些年更有威势。
秦不忌就算这么些年不问世事尚能消息如此灵通,秦睦很是佩服。
“你们如今大了,我也不能干涉你们。左右还是要问一句的,阿却,你是留还是走?”
自己的儿子,秦不忌比谁都清楚,因自己身份所限,周却就算心系天下也不能出。如今,秦睦得以换一个身份重新开始,周却必然是有所心动。
周却不假思索“留下来与秦睦一起。”
“与秦睦一起,那寄留呢,还是要辅佐一个无名无姓之辈?”秦不忌一向以为若要达到目的自然是以最省时、最省力的法子为优。
立一个小诸侯的庶子为主,不是不可而是不易,费时费力且容易失败,秦不忌并不十分赞同。
意见相左乃是常事,秦不忌没有晨起训斥小辈的习惯,让二人好好休息就放二人去了。
周、秦出了屋子,一同往前厅去。
“刘家人被困一夜,无人来审,定然惴惴不安,但要他们说实话也不容易。”
秦睦应和“是的,苏颐那般酷刑,问出来的大抵是实话。”
二人刚步入前厅,阳处则从外头进来“秦映煊的事情,你们知道吗?听说被人追杀找不到人了。”
“我们正要去二公子府上,叫上陆璋一道走吧,路上细说。”
马车停下,四人鱼贯下车,苏颐站在阶上等着。
周却几步上前,与苏颐比肩“有什么消息?焉知和金乜呢?”
“我也才来,他才不惜得凑这个热闹。”这个他指的是华焉知。
秦、陆、阳三人拾阶而上“苏校尉。”
门子见几人也没拦着,秦骝接待几人“苏校尉,各位先生。”
苏颐问“可有找到二公子?”
“秦武派人在崖边搜索了一夜,没找到,现在已经有人到崖底了,还没传回来消息。”秦骝领着几人到关押刘家人的客房。
透过空洞,苏颐矮下身子观察里头。
昨夜,刘家人莫名其妙被捉过来,担惊受怕了一宿,今早也没什么力气,多数人都蔫巴巴地坐着小憩,唯独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儿眼睛睁得老大,望向门口的方向等着人来。
几人回到前厅,丫头奉上茶水。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那个人说的话大抵是真的,刘家与秦晏积怨已久,想杀秦晏的心可不小。”陆璋比起人性更相信苏颐的手段。
苏颐倒是听说过一些刘家与秦睦的恩怨,总觉得刘家太过猖狂,杀人偿命天经地义的道理被歪曲颠倒,也是好笑。
秦映桐到后,秦骝将刘家众人带到前厅听审。王向灿揣着份验尸结果赶来,不明不白地坐了主位,坐立不安。
“昨夜,秦晏为一伙黑衣人追杀,问了说是你们家派的人,你们有什么想说的没有?”
刘家人乱作一团,各个义愤填膺,吵嚷作一团,秦映桐不堪其扰,只淡淡瞟一眼就嚇得众人噤声。
还是刘家二伯父拄着拐杖走到小辈们面前“我们家与秦晏结下仇怨是不错,试问若是有人害死自家侄儿、兄弟甚至是父亲,谁能不恨?但我们绝不可能买凶去杀他,我们刘家还是要脸面的人家!”
说到激愤处捶胸顿足,好不慷慨,唯有刘双的儿子刘憾站得离众人远远的。
刘家二伯父这番话获刘家众人附和,皆是面红耳赤地指责秦睦吧脏水往他们身上推。
“谁能作证那个人是我们派的,存了什么歹心?”刘家二伯父见秦睦不加解释,乘胜追问,“不见罪状画押,凭一家之言就能定我们刘家的罪?他秦晏再有助翼也不能这般诋毁清白之人!”
有理还需让三分呢,这些人还没查清楚是否真的清白就在这儿叫嚣。
苏颐厚掌一拍桌子,听不见一丝声音后方才幽幽开口“本官亲自问出来的。刘家老头,把你胡子上口水擦一擦,不雅。”
刘家二伯父气得满脸通红,颤着手撸了把山羊胡子“苏校尉,你是亲眼所见秦晏为人追杀?”
“老头,你是怀疑本官耳聋眼瞎?”
刘双二哥当即扶住刘家二伯父“苏校尉,吓唬一个老人家也太过不齿了。”
阳处则嗤笑“吓唬,人苏校尉还没说把老头子怎么样呢,他就颤颤巍巍的,谁知道是不是做贼心虚。”
“阳处则!”刘家老三食指一举,又被刘老二按下去。
刘家老二将刘老太爷交付给自家三弟,毕恭毕敬地对秦映桐作了个揖“王州牧、三公子,现我们这儿没有讼师,唯有自证清白,请让小可问苏校尉几个问题。”
“你问吧。”秦映桐爽快答应。
刘家老二转向苏颐,问“苏校尉,你为什么会撞见秦晏被追杀?”
“本官送他回家的。”
“那么说校尉和秦晏有私交?”
“你是想说本官因与秦晏有私交所以作伪证?”
“不敢,那是苏校尉与秦晏的私事。秦晏书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那么那些人也是校尉杀的?”
“对。”
“指认是买凶的那个人呢?”
“死了。”
“也是校尉杀的?”
“对。”
“那人的口供怎么得来的?”
“嘴问出来的。”
“有用刑吗?”
“没有,只是削了他两根指头塞嘴里而已。”这点程度还算不上用刑。
本就无需隐藏的事情若是为避嫌疑而言语闪躲,日后查证也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更何况苏颐毫不在意秦睦会陷落何等境地。
刘家老二问了那么多无非就是想要证明他没有替秦睦作证的条件,苏颐与秦睦有私交且证据是拷问出来的。
苏颐有问必答,自在地饮了口茶,不紧不慢地问了刘家老二一句“你们家和香魂子真的没有关系?”
“没有。”刘家老二斩钉截铁。
陈吉所造的册子已经到秦映亭手中,刘家已经花了五十万两打点过了,当然矢口否认。
苏颐略有深意地点了点头“没有?五十万两银子勾画掉你们刘家做过的龌龊生意,还挺值。”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放在桌上,以及秦映亭的信件。
香魂子一事不过是众所周知变成铁证如山。
秦睦沉默了这么长时间,略清了清嗓子“昨夜,苏校尉问时,我还从那个人身上搜来了个东西,刘三爷给掌掌眼?”
众人就见秦睦手掌中隔着层帕子卧着颗泛着光泽的黑色圆珠子,圆珠子上还刻了字,秦睦将那个字转了出来,俨然是个“智”字。
“刘家三老爷可不就叫做刘智吗?”陆璋奇怪这东西质地也不像是什么木头做成的,油光锃亮的,没有一丁点儿木头的纹路。
刘家老三当即挥手“不是,你们别冤枉我!”
阳处则记起当年的一桩奇事“刘家三老爷当年不是抢了哪个寺庙老和尚圆寂焚化的舍利吗,就是因那个舍利上头的裂纹很像‘智’字,这东西是独一无二的吧?”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儿。”这事儿当年闹得挺大,刘智为了得到这颗舍利还打伤了那个山门好几个和尚。
秦映桐甚至记得,那些和尚还告到官府,当年处理的人就是王向灿。
当年丑事再被揭开,刘智喘着粗气争辩“胡说八道!”
这火烧得旺盛,秦睦少不得再添些柴火“听说,刘家三老爷好赌,连夫人的嫁妆都快典当见底了?没钱买凶,但办法总比困难多,有了舍利问刘家要钱也是简单得很吧。”
“人证可以不算。那物证呢,也不是你的?”秦映桐不厌其烦地滚动着空了的茶碗。
“东西是我的。。。。。。”
秦映桐听到这话,当即松开玩弄茶杯的指头,听凭茶碗落地、摔碎“那么就是你买的凶?香魂子、贿赂老四的证据从二哥到秦晏那儿,所以你要把他们都杀了,让我二哥坠崖?”
“不,不是,二公子不是我害的,我没有让人去杀他。。。。。。”刘智越紧张越口齿不清,情急之下脸涨红如猪肺,扑腾跪了下来,“二公子不是我干的。”
刘家老二见事情快要暴露,当即随着弟弟一起跪了下来“我虽然不晓得我弟弟做了什么,但他肯定没那个胆子去害二公子,望三公子明鉴。”
刘智不解又疑惑“哥!”
“你干了什么全都说出来,没干的什么都不要承认,聪明些。”刘家老二身子转了个方向,对着刘智声泪俱下,忍着心痛抚着他的脸,“你做错了什么,我们刘家都会尽力保你,但是不是你做的就不是你做的。你到底做了什么,快和三公子说啊!”
刘智一把拍开刘家老二的手,蹦起来“是我拿着银票给他们,让他们杀了秦晏的,不关我家人的事。他害死我大哥和爹,凭什么还能活着!我恨不能生吃了他的肉、喝光他的血、嚼碎他的骨头!他也是杀人犯!你为什么不处死他!他也是杀人犯!他就是杀人犯!”
秦骝一把反拧刘智双臂,压跪在地。
“是我做的我承认,秦映煊不是我杀的,我也没有让人去杀了他。”刘智死死盯着秦睦,恨不得当即撕碎他。
秦睦依旧是笑吟吟的“你说的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我们都分不清,谁知道你是不是在负隅顽抗,杀我不成的罪名可比害死二公子的罪名轻多了。”
“得饶人处且饶人,秦先生。”刘憾扶起自家二叔,就那样面无表情地站在一群情绪失控当中,像稚嫩的、苍葱的竹柏。
太过相似的神情迫使秦睦敛起得意的神色,莫名失落。
“现在,刘家违禁售香魂子在先、贿赂秦映亭在后,已经证实,自然不能就此罢休,就罚你们拿出二百万两白银交给本公子用于赈济灾民。”
到这处,今日事勉强算有了一个了结。
既得知刘智买凶杀人未遂,秦映桐将人转交给王向灿,其余人都放归回家,其他具体事宜皆交由秦骝处理。
秦映桐走到秦睦身侧“今日的结果可满意?”
“满意,多谢公子为我又增添了一桩新仇。”秦睦半开折扇,一脚踢飞秦映桐打碎的茶碗碎片,“事情已了,我等先告退。”
秦映桐满意地一会袖子“去吧。”
出了秦映煊府门,众人并未轻快,秦睦更是显而易见地垮下脸来。
从始至终,秦映桐根本就不在乎刘家是不是要追杀秦睦的真凶也不在乎秦映煊是死是活。
他摆这么大阵仗只不过是装作与秦映煊兄友弟恭顺意从中取利而已。
陆璋上了马车,不由感慨“刘家断尾求生,日后要治他们更加难了。”
“他们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蹦哒不了几天了。”阳处则一抬下巴,口气毫不掩轻蔑“刘老二今天跪的太响了,我都听见骨头的声音了。”
刘老二也是人精,见情形于刘家不利当即推出刘智包揽全部罪名,以保全刘家,不顾体面、不顾兄弟,也是个能屈能伸的汉子。
“一家百十口人和一个人,是我也会选择抛弃刘智这个不智之人。”周却自觉地与阳处则、陆璋二人聊了起来,眼角余光却瞥见秦睦紧攥双拳,问,“你怎么了?”
秦睦沉沉吐出一口浊气“是非不分之人太多,污我眼睛。”
刘智以及他那些叔伯之辈为何这般仇视自己?自己不过是查明真相,王向灿一直知道刘双做的那些龌龊事,也隐瞒不报,真当这世上没王法了?
无理至极!
“不过是常态,勾结官员、为所欲为的人太多了,什么都可以拿钱摆平,你看不惯他就是嫉妒他有钱有权,若是为此事烦恼,怕是这辈子都不得安生。”阳处则这话算不得安慰,多少也能开解开解。
几人一路回到秦府,下车时,陆璋突然想起一事“刘老二的那颗舍利你是怎么到手的?”
“刘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