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新二年七月,曲周郊外,九通河上,不少男子赤膊吆喝着下网,渔人伍氏也是其中之一,九通河附近的渔民便是依靠这河养活一家老小。
伍氏第一网并没捞出什么东西,不过是些一般鱼虾。他不大甘心,便换了个地方急急下网,等了一会儿才收网,一边动作一边祈求河神“河神爷爷,今年多给我些好鱼好虾,也好让我娶个媳妇啊!”伍氏已经三十又二了,除却村里王寡妇家的炕还没爬过旁的女人的床,旁人都有老婆孩子,就他一个孤家寡人。
许是河神真听见伍氏的求拜,他第二网竟打捞上来一个一抱大的乌龟。伍氏见乌龟这般大,有些害怕“该不是我把河神给捞上来了?”乌龟就在船上一动不动,眼睛睁得老大。
“伍四儿,干什么呢?”近旁一个认识他的渔夫撑船过来一看这乌龟也是惊了,“嚯!这么大个王八,该不会是成精了吧?”
伍氏也不知道拿着乌龟怎么办“要不,将它放生了?”要是巴掌大小的王八还有人买回去炖汤喝,这么大个玩意也没人敢要。
伍氏说着就要把这大乌龟给搬扔河里,那人喊停“王八背上是不是有字儿啊?”他们都是粗人,大字不识,可他们还是能知道那横撇竖捺的繁复花纹大概就是字儿。
伍氏起初还没注意,经那人提醒也定睛一看,龟背上的可不就是字吗?他将乌龟抬回船上“这咋整啊?”
那人也不打渔了,给伍氏出了个主意“回村子让那个才来的教书先生看一看,万一是什么值钱玩意儿呢?”
伍氏也觉得在理,便和那人一起上了岸。
附近的村民见二人抬着这么大个乌龟都跟着他俩一起去看热闹。
教书先生原本在学堂里教那些孩子背《三字经》,一大帮村民涌进院子,他出门便看见众人围成一个圈子。
伍氏赶忙喊“齐先生,您看看这王八壳上写的什么?”
众人为齐先生让了一条路,齐先生一进这圈里便看见一十分平和的乌龟,龟背上还刻了字“冬风夜火情草衰,松寒柏冻常青翠。”
来来回回念叨几遍,齐先生一拍手“伍四儿,你这可是要发啊!快,把这乌龟抬到常国公府上去!保准儿,国公赏你!”
村民们一个不懂齐先生意思,伍氏拉着他就问“先生你到底啥意思啊?”
“这是保佑常国公呢!”齐先生让他赶紧去。
伍氏一听是说常国公好话,立马笑呵呵答应了,那个陪他一起上岸的渔夫也跟着“到时候拿赏也有我的一份儿!”
“那是自然!”伍氏应着,常国公打赏还能有少吗?
他们二人,一人驾着牛车、一人坐在车上护着待在大木盆里的乌龟。
门前的侍卫一看二人粗布麻衣还赶着牛车就要驱赶二人,上门的食客见伍氏二人缠着侍卫要见常国公便上前问是怎么回事。
伍氏二人将那乌龟给食客看,食客一看龟背上那两句诗便让二人不要走动,他进去去请常国公。
常国公听了食客的话让二人将乌龟抬进来,又是念龟背上那两句话又是抚摸着光滑的龟背,喟叹“真乃神迹!”让食客带着伍氏二人去领赏,每人都得了五十两银子。
不出半日,京中传遍了常国公得了一个神奇的龟。还有专门的好事者去伍氏那个镇子上问神龟的来历。
那些个在学堂上课的孩子们得了好事者的糖便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全说了。
不出半月,京城中就算是才开口的小童也会说“冬风夜火情草衰,松寒柏冻常青翠。”这两句诗了。
谢逐流自然也听说了,加之常培得了那大龟之后更加有恃无恐,他自然依旧是恭维常国公可心中可是鄙夷十分。
一日下朝,常培邀谢逐流一同回府喝酒,谢逐流自然答应下来。席上,常培向他展示那大龟。谢逐流仔仔细细看龟背,惊叹于龟背上并无半点刻痕,更是好奇这字到底是如何不化于水的。
摸着光泽顺滑的龟背,常培喜形于色“常青翠,必然就是说我常氏不衰!哈哈哈哈!”
谢逐流举杯祝寿,常培笑着接受。
酒宴结束,谢逐流回府写了信派人送到北嘉去。
小皇帝虽然困在宫中却也知道了常培得神龟之事,找人将龟背上那两句话解给自己听。
解诗那人一看这两句便跪下了“臣不敢!”
秦悟小小的人看地上而立之年却匍匐在自己脚下的男子“常培这是逆反!”
跟在小皇帝身边的小太监惊恐地跪下求秦悟“皇上,您不能说这话啊!”常培手握大权,皇帝空有名号却无半点权势,若是常培不满皇帝、废帝立新可如何是好!
小皇帝拿起砚台就往地上跪着那人砸去“朝廷俸禄养的全是你们这些无用之人!”
跪着那人和小太监只能祈求皇帝息怒,别无旁策。
这些年,水患、旱灾频发,因此百姓暴动也不少。因常培得神龟之事,坊间传秦氏江山怕是不能长久,皇帝怕是要轮到常家了。
七月底,皇帝方上朝便有人奏议“臣以为,常国公政绩赫然、为国为民,陛下应加封常国公为王,以示嘉奖。”
曲周并无异姓王,是因怕异姓王拥兵自重、对皇室不利,但并无典法明言不可封异姓为王。
小皇帝坐在殿上不言语,袖中紧握双手“爱卿这提议并不符祖宗典法,此事可稍后再议。”
那大臣咄咄逼人“陛下,常国公为国为民不为私,实乃我等表率。”
不少常国公一党之人附议。皇帝毕竟年幼,跳下来龙椅“朕身子不适。”转身,甩袖而去。
常培脸色当即阴沉下来。前朝之事必然会传到后宫,秦悟正在上书房生闷气,太后便来寻他。
“皇帝,你年纪也不小了,如何能做出此等无理之事?”太后一进书房便遣散服侍的太监、丫头指责秦悟意气用事。
秦悟见其母亲根本不行礼“难不成太后还让朕真的封常培这贼人为王?”
自常培逼宫、扶秦悟登基之后,秦悟再未唤过太后“母亲”,母子二人日渐生疏。
常太后美目圆瞪“他是你舅父,你岂能这样说他?”
“我不仅要说他这个舅父是乱臣贼子!”半人高的秦悟指着他亲生母亲骂,“我还要说你是个弑君、杀夫的毒妇!”
常太后拽着秦悟便是两巴掌“皇帝!哀家和国公为的还不是你?”先帝在时便对端孝皇后念念不忘,就算立嗣也要让端孝皇后亲生儿子二皇子继位,她在先帝身边数十年竟比不过一个死人!
秦悟一把推倒钳制住自己的女人“我就是不想当皇帝!你们杀了父皇就是乱臣贼子!就是坏蛋!”哭着骑在太后身上捶她。
常太后一边拉扯着亲生儿子从自己身上下去,一边喊外头的人进来。
外头的宫女、太监听见二人打了起来便急忙冲进来。小太监将小皇帝抱开“皇上!”
常太后被宫女扶起指着皇帝叫骂“你这个不肖子!哀家是你生母!以前是曲周的皇后,如今是曲周的太后!”
“生而不养,何以为母?”秦悟扒开小太监捂住自己的嘴,“曲周皇后,您配‘母仪天下’这词吗?杀亲夫、杀继子的人配当太后吗?”
常太后顾不得体面还要上去教训儿子,却挣不脱宫女。就听秦悟哭着喊“你贼人哥哥要当皇帝!我也要死了!”
常太后顿时甩开宫女,逼问服侍秦悟的太监“皇帝今日为何草率下朝?”
“群臣,群臣逼陛下,封常国公为王。”小太监抱着秦悟回道。
常太后凝眉,将儿子抱在怀里“母亲再恶毒也不能杀了你,这皇位必须是你的,就算是常国公也拿不走。”
秦悟毕竟是几岁大的孩子,今日受了极大的委屈,母亲一哄便抽抽噎噎地问“母后真的不会杀我?”
母子二人皆十分狼狈,拥在一起倒也显得有几分虚假暖意。常太后摸着秦悟的小脑袋“母后怎么会杀你?母后这一切都是为你啊,怎么会杀你?”
“母后,”秦悟抱着母亲,“我想父皇还有二皇兄。”憋着泪,十分委屈。
常太后将秦悟抱起“母后也想你父皇,可有什么用呢?”眼中满是泪花,却硬是不敢眨眼。人死不能复生,她已经知错了,可又能如何?至少,那人的江山不能落到旁人手中。
将秦悟哄睡下之后,常太后派人请常国公进宫议事。
常培入太后宫中,只见胞妹坐于琉璃灯火之中,穿戴得体、庄严。此时秦悟已醒,坐在自己床上问跪在地上的太监“阿宝,母后会偏向谁?”
阿宝不敢抬头“奴才不知道。”
宫中依旧是灯火通明,便是这人间烛火最盛之地也不见得有片刻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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