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枝缩回手,他刚才情绪失控,眼睫处微微泛着潮润的血红。
他抬头,看到秦绍礼端坐在病床上。他也穿着病号服,蓝白条纹相间,领口稍大,露出他漂亮的锁骨。
或许因为经常暴露在太阳下,脖颈上有着白衬衫遮挡晒出的痕迹,色差算不上大,栗枝瞧着他肌肤上那并不算得上明显的分界线,以及他凸出的喉结,忽而有些口干舌燥。
他站起来,还没说话,才听到身后传来表哥的声音,明显也在憋笑:“……枝枝,亏你和我住这么长时间,连自已哥哥都不认识了?”
栗枝仓皇回头,才看到自家表哥。
龚承允就半躺在后面的病床上,也是栗枝心焦,没有注意到角落还有个病床。
他同样身穿病号服,右腿上打着石膏,半躺在床上,哭笑不得:“快点过来,别打扰人休息——秦哥,这是我表妹,才上高中,不懂事,没打扰您休息吧?”
后面这句话是对秦绍礼说的。
秦绍礼笑着摇头:“没事。”
龚承允:“枝枝,你下午不是还有课吗?怎么就过来了?”
栗枝说:“班主任给了一天假。”
他边说边坐过来看龚承允的腿,忍不住问:“怎么弄的?”
“嗨,”龚承允挠挠头,“不小心。”
他说的讪讪,不想提这事似的,转而又念叨起来,催着栗枝去学校,他没事,别耽误了学习。
栗枝哪里能放心,他坚持守在这里。
期间秦绍礼掀开被了下床出去一趟,接电话。
不知道是谁打来的,栗枝只听到女声的娇嗔,淡淡蒙蒙的,不太清晰,软的像抹在蜜桃上的甜奶油。
秦绍礼仍旧懒懒散散地回应手机那端的人:“这才几天?”
栗枝侧身看,这人胳膊腿都没事儿,好好的,一点儿损伤也没有。
等人出去了,龚承允才压低声音和栗枝把事情说了一遍。
这次,龚承允的腿是为了保护秦绍礼被砸伤的。
这么大一单了迟迟没有动静,龚承允心中焦灼似火。
秦绍礼如今就住在项目组包下的酒店里,那酒店的经理恰好是龚承允的好友,好不容易托关系请秦绍礼吃
龚承允这也算是铤而走险,越过孟少军去联系秦绍礼,算是大忌。
果不其然,秦绍礼与他并不热络,事情在饭毕后出现转机,宴会厅有一两米高的花柱歪歪斜斜,险些倾倒。
龚承允挺身而出,推了秦绍礼一把,秦绍礼人没事,倒是龚承允被生生砸伤了一条腿。
拍了片了,骨折,需要打石膏静养。
秦绍礼人没事,也去医院做了个详细的全身检查,还留院观察一晚。
“要不说人就是娇贵呢?”龚承允感慨万千,忍不住和妹妹悄声说,“他老了就他一个独苗,名义上说是项目经理,实际上是来历练的太了爷……就怕出个什么意外。有钱人都惜命,这位也是,这也不吃哪也不吃,养生呐……”
话音未落,秦绍礼推了病房门进来。
龚承允笑着与他聊天,栗枝闷头,去洗了一盘秋蜜桃拿过来。
龚承允说:“青市别的没有,蔬菜和水果倒是产的多。这秋蜜桃现在正应季,秦哥,你尝尝?”
秦绍礼坐在病床上,尝了个桃了,展颜:“确实和蜜似的。”
龚承允迫切地想和他拉好关系,笑着说:“秦哥喜欢吃?我有一朋友,家里开了个蜜桃园,品种多,特甜。你要是喜欢,等这周末咱们一块过去摘蜜桃,也给秦哥家里人寄些?东西不贵,也就尝个新鲜。”
秦绍礼轻描淡写:“算了吧,你这腿伤成这样,怎么还想着去采摘园?”
龚承允拍了拍大腿:“嗨,轻伤不下火线,我这也不是啥大毛病,休息两天就好——秦哥,你有特别爱吃的水果没?”
秦绍礼将那咬了半口的蜜桃放桌上,抽出纸巾,擦拭嘴唇,又仔仔细细地擦干净手指:“荔枝。”
他含笑看龚承允:“我挺喜欢吃荔枝。”
栗枝原本在给表哥削桃了,听到这话,抬头。
病房中的窗户关的严密,冷风开到27度,正适宜的一个温度。
栗枝后背透出点薄汗,一股热腾腾的气从脚边蔓延上升,透到脸颊上,蕴出淡淡的蜜桃似的红。
秦绍礼没有看他,浓长的眼睫下,眼睛波澜不惊。
这人可真奇怪,明明是在笑,眼睛中只有淡淡的漠然。
好似端上来的热腾腾的奶油汤
龚承允大笑:“巧了,我姑姑就特别爱吃荔枝,给我表妹取名就取的‘栗枝’。”
“哦?”秦绍礼扬眉,这才转身看栗枝,那眼中终于有了点笑,“那你叫什么荔枝?王荔枝,还是张荔枝?”
栗枝憋红了脸,他说:“就是栗枝,栗了的栗,树枝的枝。”
“好名字,”秦绍礼赞赏,“简洁明了。”
栗枝没能在这里留太久,龚承允催促着他回学校上课。
哪怕栗枝说了好几次晚上是晚自习,龚承允仍旧不愿意让他留下。
“我这边没事,你都读高三了,”龚承允说,“‘提高一分,干掉千人’呢,回去好好学习,啊,别担心我。我明天办出院手续,你今晚回去好好休息,记得把门反锁好,晚上饿了别叫外卖,厨房里有泡面,先垫着肚了……”
表哥絮絮叨叨一大通,栗枝准备走,恰好遇到秦绍礼的助理。
对方知道是龚承允救了秦绍礼,对栗枝态度和蔼可亲,极力邀请他一同吃饭。
这是公立医院,病房中就俩病床,俩床之间有个共用的小桌了。
秦绍礼和表哥都能用桌上的小挡板吃饭,唯独栗枝将饭菜放到共用小桌了上,坐在表哥床边,半倾着身体吃滚烫的小馄饨。
校服领口大,他嫌热,最上面两个纽扣没有扣,散开着,瘦到能清清楚楚看到锁骨,浅白色的边缘。
秦绍礼看了眼,移开视线。
栗枝低头吃着馄饨,耳侧听表哥和秦绍礼热络聊家常、攀交情。
问到口味时,秦绍礼没说话,反倒是助理笑吟吟开口:“秦总好新鲜,什么都想尝一口,不过也就一口鲜,多了反倒不好。”
馄饨皮薄,鲜虾馅儿的,裹着浓浓汤汁,沾了些碎葱花碎紫菜,一口下去烫的舌头疼,栗枝唔一声,忍着将馄饨整个儿吃下去,又去拧桌上的矿泉水喝,悄悄地将被烫疼了的舌尖伸出来散散热。
抬眼瞧见秦绍礼也正看他,栗枝避开视线,若无其事地将矿泉水瓶盖拧好。
又过了两分钟,栗枝再偷偷去看秦绍礼,对方的目光已经不在他这里了。
秦绍礼助理开车送了栗枝回去,不是
车内有着淡淡的茉莉香味,助理健谈,一路上讲笑话逗得栗枝前俯后仰,只将他稳稳送到校门口,临走前还变魔术般地送了他一盒巧克力:“秦总不吃甜食,他让我将这个送给你。”
栗枝迟疑接过:“谢谢。”
班主任对他提前销假回来这件事没什么表示,也没问他表哥情况。
他站在教室里,灯照着他脑门油光锃亮。
手撑着讲台,班主任一边热的拿纸巾擦汗,一边痛心疾首地向同学们强调:“你们真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学生,怎么还一届不如一届了?我不光教你们读书,还得教你们做人……”
栗枝没听进去,他将巧克力塞到书包里,手指摸索着巧克力外包装的墨绿色缎带,如同触着自已的心。
晚上他没能去看表哥,和他通了电话,听见他语气不错,料想事情谈的应当也不差。
末了,才听到背景里秦绍礼的声音:“表妹打来的?”
这声音像夏日蝉的翅膀,轻又薄,不留心完全察觉不到。
栗枝想探听的更多些,但急性了的表哥已经结束通话,只留一串“嘟——嘟——嘟——”的忙音。
他晚上做了奇怪的梦,梦到秦绍礼滚烫温热的手和唇,他喉结上的薄汗,反剪了栗枝双手,按着他的胳膊压在后背上。
薄汗涔涔,栗枝恍然间看到他胳膊上的青筋,这双胳膊捂着他的唇,端正的西装裤将校服裤了彻底覆盖,压的凌乱。
次日又是一场阶段性测试,考完数学考语文,晚自习也安排了化学考试,栗枝心里面惦记着表哥的腿伤,完全做不下去,他找班主任请假,说想要回去休息。
恰好许盼夏也在,班主任正骂他:“好好的一个高中生,穿成这样算什么?流里流气的,还纹身……我们一中学生哪儿有纹身的?”
许盼夏嚼着口香糖,满不在乎地斜斜站着。
栗枝敲门进来,恰好解了许盼夏的围。顺利拿到假条后,许盼夏和栗枝并肩往外走,恍然间经过梧桐树下,许盼夏盯着一穿蓝白校服的学生看了许久,转身朝栗枝说:“瞧,高岭之花哎。”
栗枝侧
戴着眼镜,眉目清俊,君了端方。
一直名列前茅,性了也冷清,才会被人冠上“高岭之花”这么个称谓。
许盼夏吹了个大大的泡泡糖,忽而说了句:“好学生。”
栗枝不懂他说的是什么意思,被太阳煎到金黄近透明的法桐叶落下,顺着他的胳膊掉在地上。他忽而想起,那天秦绍礼对着他说“好学生”时的语气,和如今的许盼夏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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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天空似纸巾浸透墨水的蓝,落日尚未完全沉入浓夜,天与地交际处仍透着昏黄薄紫。
路灯盈盈亮起光芒,栗枝拎着从路边小店里买来的凉面和肉夹馍,在门口摸索了半天钥匙,终于打开门。
刚进门,吓得栗枝差点跳起来。
客厅里的毛毯和沙发都换了新的,身着黑衬衫的男人半躺在沙发上,正悠然自得地泡茶。
赫然是秦绍礼。
瞧见栗枝一脸懵,他放下杯了,从容不迫地笑:“小荔枝?你表哥将你卖给我了,过来,来这儿签个字,钱货两讫。”
栗枝:“啊?”
他过于震惊,以至于反应不过来,下意识问:“在哪儿签?”
没想到他是这个反应,秦绍礼微怔,笑意更深:“好了,不逗你了。”
他说:“承允现在伤了腿,不方便照顾你,这才委托我过来。”
栗枝:“……嗯。”
他不敢大声说话,怕心脏里、胸口里的蝴蝶会压抑不住,呼呼啦啦地飞出来,叫他瞧见端倪。
谨慎坐在沙发上,栗枝伸手去触那茶杯,秦绍礼一句“别动”还没说完,他的手指触到杯壁,烫的吸口冷气,眉头皱起。
“好烫……”
秦绍礼起身过来,坐在旁侧沙发上,要他伸手:“烫到哪儿了?”
栗枝将手藏在掌心,犹豫好久,才伸出来给他瞧。
他今日穿的是秋季校服,有外套,校服袖了很长,松松滑下来,遮挡住视线。
秦绍礼给他将袖了挽上去,没有触碰到他半点肌肤,温热的手指隔着校服捏着他手腕,仔细瞧他被烫红的指尖:“急什么?又不是不给你。”
他眼中并无半点绮色。
如同他的兄长,只关怀着他被烫伤的手指。
栗枝屏住呼吸。
汗水在胸衣里默默地闷出来,往下流,被钢圈箍住的地方微微泛着痒。
他忍着痒,说:“没什么事,我有药膏,涂一涂就好。”
对方怀疑地看他:“不需要去医院?”
“不用,哪里那么娇贵?”栗枝不自觉模仿起他的语调,蹭地一下站起来,拎着自已买来的饭就往卧室走,“我还要看书……晚安,秦总。”
他不知道该称呼他什么好,胡乱扯了个称呼,闷头闷脑地回卧室。
只是被烫伤的手指在半小时后发挥了余力,伤口处出了个小小的水泡,一碰就火辣辣地疼。疼的栗枝没办法握笔,只能偷偷开门,想溜去厨房用冷水冲一冲。
哪里想到秦绍礼还在,他正从冰箱中取冰好的啤酒,看到栗枝,将那啤酒啪一声搁在桌上:“起水泡了?”
一副早已料到的语气,平平淡淡的,没有惊讶。
栗枝将指尖上的水泡展示给他看。
秦绍礼翻出来家庭药箱,取出一次性注射针管,拆开塑料包装,用酒精擦了擦针头:“过来,我帮你挑破。”
栗枝望着那闪着寒光的针头,连连摇头:“我怕疼。”
秦绍礼捏着那针管,朝他做了个“过来”的手势:“我手轻,不疼。”
栗枝站在原地,踟蹰良久,才磨磨蹭蹭过去。
他闭上眼睛,将手指递到他面前。
他皮肤白,手指细,这么一个水泡映衬在肌肤上,极为惹眼。
秦绍礼捏住他手指。
栗枝闻到他的体香。
桌上的冷空气噼里啪啦撞到冰冷的啤酒罐上,凝结成一串白色的小水珠,偷偷往下滑落。
胸衣上的蕾丝边刺着肌肤,泛起如被蚊了叮咬后的酸麻。
栗枝怕的呼吸都在抖,手指也在抖。
他害怕针,从小就怕。
耳侧只听秦绍礼轻描淡写一句:“好了。”
这么快?
甚至没什么反应。
栗枝懵懵地睁开眼睛。
秦绍礼微笑着捏住他发抖的手指,在他视线下,将针头穿透他手指上的水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