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然说完,明明心里应该是很高兴的,说的都是事实,他也没有欺骗于夏,又能把自己想说的话都说出口,林然当然是可以高兴的,可是看着于夏黯然的表情,无辜的表情和柔软的双手无力地捏住刀叉的样子,他的心忽然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突然闷闷不乐起来。
无法感觉到获胜者般的喜悦,明明想过这个女孩太可恶,完全可以好好教育一番。
“这是阿嬷的房子,阿嬷不会骗我。”
“房产证更不会骗你。”
“不是这样的,即使你能拿出房产证,也说明不了什么。”
无理取闹的感觉令人不快地冲淡了食物的味道,燃起了硝烟。
不等林然开口,于夏接着说道“你不如问问你的外婆,也许她那里有正确答案。”
“你这是明知不可为故意为难别人,如果外婆还在这个房子里,你早就见到了。”
“什么意思?外婆已经不在了?”
林然低声“嗯”了一声,外婆不在了,外公也不在了,这套老房子里充满着两人曾经生活的痕迹,现在却多了两个吵架的年轻后辈,如果外婆知道了,会怎么想呢?
“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话。因为阿嬷也不在了,所以,我只能相信,不,不对,阿嬷是一个非常好的人,她从来不说谎话,所以我相信阿嬷的每一句话,她说在青山路这里有一套属于她的房子,我当然是相信的,她还给了我一把钥匙,说只要来到这里,我就能用钥匙打开门,这里就是我的家。”
这样的话最初听到时林然是一个字也不相信的,要说于夏是型孤独症患者不如说她是个谎话精,或者多重人格的说谎者更为贴切,但是现在,从她楚楚可怜的表情和微微颤动的声音中,林然不再怀疑她说的每一个字,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在试着理解于夏所说的每一句话。
他相信祖母,于夏相信她的祖母,这样想想,两人又有什么不同呢?房子也许真的有什么秘密,穿越了三代人的秘密,这样的剧情很多影视剧和小说里都曾出现过,原本人类的故事就是基于生活的,两位老人年轻时候也许相识?这也并非完全不可能,但是从这套房子购买的时间来推测,年轻时候相识并且买下房子的假设就显得摇摇欲坠。
“你了解阿嬷年轻时候的事吗?她有没有和你提起过一些与房子有关的人或者事?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想我们没有必要再因为这套房子的归属问题争执不休,在问题弄清楚之前,能够和平相处是最好的。”
“和一个宅男大叔和平相处?我怎么觉得有什么阴谋。”
“你这是被害妄想吧。”
“当然,肯定是有一点的。不过说起来,大叔你的确很宅不是吗?看起来整日无所事事的样子,今天午饭后也是躲在二楼打游戏或者睡懒觉吧。”
懒得解释也不想解释,林然尴尬地切换话题,“为什么会想到秋蝉这个名字?”
“诶?你也喜欢吗?”餐厅的橘色灯光下,女孩的眼睛扑闪扑闪,“随意想到的,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要说起来,当时就忽然想到了。”
“倒是十分贴切,不过能给婚纱起这样的名字——”
“但不是原创。”于夏忽然打断道“并非是我原创的,秋蝉鸣树间,清风抚筝弦。是出自这两句句子。”
“听起来像诗句。”林然吃完了盘子里的食物,端起水杯开始喝水,第一次和女孩子这样面对面坐在一张桌子旁吃饭,难以捉摸的感觉似有如无地盘旋在心头,好似他就是那个追寻着夕阳飞落进一片棉花地的秋蝉。
还是自己太可悲了,连和一个女孩子吃饭这样的经验都只能靠看电影和想象才能在文中笨拙地描写下来,还好是在自己家中,如果是在外面的餐厅,林然根本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也出现社交障碍这样的问题。
晚饭后,母亲打来电话,说是小外公一家周一就要到上海,林然是不是有时间陪小外公一家吃顿饭,言语间还未断了将阿珂送到家中的念头。林然只能勉强答应,说是有时间就一起吃个饭。
母亲知道他是有时间的,在母亲眼里林然有的是时间。在家写作等于在家闲着,时间完全可以自由安排,这是多么合理而又深沉的误解啊。
写作的生活并不像母亲认为的那么惬意和轻松,相反,因为没有人约束,很容易变成一种虚假的生活状态,活在虚度时光的自欺欺人之中,顶着一个职业作者的身份,过着宅男的生活,这样下去键盘和纸张里也会慢慢爬出抑郁、烦躁诸如此类的虫子,它们在不知不觉中肆意繁殖,把生活腐蚀地一团糟。
有时候,真的羡慕那些可以一天写两万多字德作者,那种腾云驾雾,行云流水般的书写,林然这辈子恐怕也不可能做到。
这样的比较非但无益,还是会增加烦恼。
和别的行业不同,写作很多时候真的是应该不要与他人比较为好,当然也无需指望外在的帮助和支持,这是与自己面对面德生活,必须直面自己的无力,直面自己的渴求,方能被文学之神眷顾。
——
八点,半圆的月亮清透地挂在天空,天蓝出一片玻璃般的平坦,月亮就像压在蓝色玻璃背后的照片,月光透出云层,明亮的紫粉色,一颗非人世间所能放置的珠宝。
被夜色吸引的还有一楼的于夏,呼吸着夜晚的凉风,今夜的月色令她安静又兴奋。
这是一种梦寐以求的色彩,紫粉流光,任何笔刷或调色都无法达到的效果,她被这份自然的美深深吸引着,不知不觉已过去近半个小时。
卧室很干净,不需要整理,于夏将带来的床单扑在床上,打开窗帘,让夜色照进房中,月光正洒在床头柜上,反射出微弱的金色光芒,于夏走近,方才发现柜子上有一本黑色封面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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