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问题上,不存在问题,所有问题都是想象出来的,偷懒可能有很多理由,其中就有这个。人人都喜欢懒惰,不过,有的人不习惯懒惰,也有的不习惯勤奋。懒惰一旦养成,就不容易摆脱,勤奋却相反,勤奋容易变成懒惰,懒惰不是到了最后,不会向着勤奋转化。有的人生来就懒惰,但是也能生存,而且,看起来比忙忙忙的人还幸福,有的生来就勤奋,结果愁眉苦脸的,天天怨气冲天,看啥都不顺眼,都不满意,感到不足,害怕被淘汰,结果过得很辛苦。
从大路走,方便,从小路走,近便,以和为贵,不伤和气。
从大路的好处是,尹贤仁不晕。走小路,山坡较陡峭,脚下不稳,容易摔倒,摔倒之后,定要从山坡滚下,尹贤仁近两年横向发展,势不可挡,滚下的可能极大,为了人身安,避免以后工伤认定的麻烦接二连三,不如走大路,哪怕绕圈子,也值得去做。安步当车,是有道理的。
可以想象,如果尹贤仁出事,第一责任人就是柯南,因柯南离他最近,恐怕说不清道不明,要解释好半天,人家还不一定相信。这个地方有没有摄像装备,没有什么能说清楚,可以推定有错,有错就要赔偿。这个可不是能让季柯南能忍受的。现在人命无价。遇到讲道理的还行,遇到不讲道理的,那季柯南的后半生算是交代了。和人打交道最微妙,特别要小心,不能马虎,不能轻信,也不能信。
到贾山家,他正在刻字,好像他这一辈子,专为刻字而生的。他的手艺,越来越好,熟能生巧,写字还是需要别人先写好,交给他,他再加工。自己写,还需要一定的功力才行。
他有这个手艺,哪怕两个儿子在外打工没打到钱,反而被介绍所的人骗,也无所谓,贾山有钱,儿子打工受挫,他就是儿子的最大的帮助和保障,只要携带银行卡,走遍天下都不怕。最疼爱儿子的就是父亲,哪怕儿子再没用,父亲总是在家等候,不会嫌弃,并且欢迎流浪的儿子回到家乡。
贾山不怕找不到工作,不怕失业,他只要把字刻好,就稳定只赚不赔。因这是技术,是手艺,有了这些,比有万两黄金坐吃山空强。更重要的是,他的这个职业稳定,不用担心失业,只要有人,就有事做,因为活人将来必死,人死必然要考虑做碑,每个人都希望流芳百世,都希望永垂不朽。但是,很少有人能得到这样的结果。季柯南心想,人人都会有复活。将来有的人会永远活着,有的人会再次死去。这个道理懂得的人很少。季柯南也似懂非懂,因为没经历过,无法说服人,包括自己。不过,季柯南心里清楚,这是将来要发生的事。不大明白也没关系,只要确信会发生,细节可以不必掌握。大概放心知道就行了。
说到目前的工作,贾山算是走上了正轨。有个手艺,不愁吃喝穿用。手艺人在任何时代任何地方都能找到饭吃,凭手艺吃饭,天经地义,如同木匠,不会失业,除非自己把自己给辞退了,没有老板来告诉说,你明天不用来上班了,木匠和石匠,在农村是必不可少的,他们是最受欢迎的。
季柯南心里很清楚,人总会死的。死不可怕,早晚会临到,问题是生的日子,无所事事,日子才难以打发。做点事,才会感到满足,才有盼头。即便死,也死得其所。
季柯南了解到:这个族的人,老了,不实行火葬政策,青山多得是,何愁无处埋忠骨?当然,这忠骨是对所有逝者的一种尊重的说法。
人在将死之前几年、十几年、几十年前,都要请木匠师傅来做棺材,做好、上漆、阴干、再上漆,这样,黑色的棺材就做好了,放在柴棚或者闲置不用的屋里,或者山墙头,太阳晒不着、风吹不到的地方存放。
有时候柯南走访村民,一进客厅,就发现在客厅一侧,放着一口黑漆大头棺材,或者有两口。家中有一位老人的就准备一口,有两口老人的就准备两口,或者为男方家的老人准备,或者为女方家的老人准备,两边四位老人,就要准备四口黑漆棺材。这些棺木,天天见,也就不奇怪了,每天都在检视死亡,每天数算死亡的日子,也是一种黑色的幽默。
柯南才开始看到棺材,有些意外,因为在柯南所居住的地方,只有看到老人快不行的时候,或者在已经断气的时候,才打制棺材。等到棺材打制完工,才上漆,上漆之后不是马上就干,结果,当人们抬棺材的时候,就容易和油漆正面或反面接触。接触之后,肯定会留下痕迹,有了痕迹,很难清理。总之,非常仓促,一切都在忙乱中。因此,丧事也算是人生中的大事。一般人,都会非常重视。
从卫生角度来考虑,土家族的人还是准备充分些,当家中老了人,在办理后事的时候,可以从容不迫,应付自如。
再有一点,山里的木料充足,有些村民很早就为自己百年之后做准备,种下打制棺材的树苗,等到自己快死的时候,树苗已经长成材,能够使用了,且绰绰有余,不仅自己死得起,连配偶也死得起。
山林很大,浩瀚无边,埋再多的人也不显眼。但是,在平原,一马平川,有一个土包,老远都看得到,因此,在汉族居住的平原地区,实行火葬,不实行土葬。但是,火化之后,死者的亲人仍然要把骨灰撒入棺材,像以前那样,执行葬礼,将棺木埋在土里,正是入土为安的写照。因此,在汉族地区,现在逐步放开了土葬的政策,横竖都是要埋的,何必多一道火化的程序呢?花钱,人还受罪,死者亲人心里也不好想,与其这样,不如放开。放开也不是一下子放开的,还是按照步骤,逐步逐区逐村放开,实行拈阄,哪个区拈到,哪个区实行。估计以后会部放开。
柯南和尹贤仁非常欣赏手艺人,他们不怕失业,不怕谁在台上谁在台下,谁上了,谁下了,对他没任何影响。不管什么朝代,人都会死。人的观念形成了几千年,一时不容易改变。即便再革命,也只管一阵子,传统的力量非常强大。这些手艺人不会失业,不会没饭吃,而且吃喝得还不错。
无论风云怎样变幻,人,都会死的,人死如灯灭,万事转眼成空。死者死了,不知道活着的人怎样处理死者,怎样折腾都不为过。
有钱人,墓碑做大一些,做豪华一些,没有钱的,墓碑做小一些,做薄一些,你不能说他不是墓碑是石头吧?
有钱人和没钱人都要死,结果都一样,就好比在公共澡堂子里,大家都一样,看不出谁有钱谁没钱,谁是官谁是民。脱了衣服都一样,没什么差别,在澡堂子里,可以看到公平,大家都一样。在死亡面前,大家也都一样,都难免一死,再厉害的人,包括秦始皇、亚历山大皇帝,都没有长生不老。都是空空地来,空空地走。来到世间,他本人哭,离开人世,他的亲人哭。自始至终,都和哭声相伴。
贾山总是那副表情,不爱笑,也不愁,无表情。来请他做碑的,大概对突然失去亲人感到悲痛,来做个石碑留作纪念,算是后人对逝者的安抚,对自己的安慰;贾山不能笑,否则顾客会很生气。偷偷地在心里乐,当然可以,毕竟有人送钱来了,瞎子见钱,眼睛会睁开,连鬼见了钱,都还帮着推磨。没有人不喜欢钱的。但是,国人讲的是含蓄,即便心里高兴得要死,也要装作悲悲戚戚的,这样才有钱赚。女人在她丈夫活着的时候,天天说恩爱,等死了之后,高兴得不知其可,不等尸骨冷却,就连忙找她的相好的去了。人类的一切言语都是谎言,不要轻信。
也不能太忧愁,给别人难受的感觉,好像人家都是差钱似的,这样人们都不愿与之来往,久而久之,就只会和石头打交道了。从事这一行,也不简单,不能高兴,不能过于悲伤,要把握好这个分寸,还真不容易。
贾山说:“来来往往的人多了,想笑不能笑,想哭又不能哭,只有接触人们的痛苦,才会懂得什么是幸福。”
柯南觉得他说的话很有道理。现在,柯南弄懂了医院,特别是高级甲等医院的医生护士,为什么脸是木头雕成的了,没有什么变化。
他们年年月月日日都接触病人,看惯了病人的痛苦,就麻木了,不再为病人着急。因为他们见多了因病痛而变得脸部扭曲变形的人,可以说,所有到医院的,没有一个会笑的,除非有坚定的信念的人,才会蔑视病痛,忍受剧痛,不会屈服于病魔,反而会笑对突然临到的灾难的。现在的医生护士都有各种各样的问题,没有解决,只能按部就班地上班。都想治病救人,但是,可能分配了额外的任务要完成,就存在一些难以解决的困难和矛盾。不是一所医院都能彻底解决的,这是社会问题。季柯南心想。
谁要是觉得郁闷,自己觉得不如别人幸福,最好去医院里走一走,看一看,到底哪里是地狱,哪里是天堂。常在医院,人也会变得麻木。最好偶尔去看看,如果自己过得不如意,到医院参观是最好的选择。
柯南想到这些,为李干事感觉到不值。为了讨点好处,不惜牺牲自己的身体健康,经常喝酒吸烟,因为这些都是白白得来的,所以,不会心疼银子。要知道,苍天有眼,李干事未老先衰,让其外貌和年龄不相匹配。虽在干事的岗位上,得到不少好处和资源,两个儿子都安顿好,自己的健康却每况愈下。
正是因为这样,乡镇一级负责人开会决议,准备利用这次调整,将李干事给拿下来,换新干事。
贾山一边描字,一边说。
贾山的字写得不好,他先在石碑上画好线,横竖交叉,成为方格,然后请老师过来写字,写完之后,他再用刀刻。传统的工艺就是刀刻斧凿。
现在技术先进了,就用电动打磨机,将写好的字进行打磨,这样做很快,但是,失去了书法特有的美感。
一般来说,柯南仔细观察,用电动雕刻机进行打磨的字,那些笔锋带不出来,每个字的收笔之作,都是圆浑的,根本不是苍劲有力的,这就不叫书法了,倒很想卡通片里的字体。难道是婴儿体,也不像,可能是四不像,或者是自己创设的书法门派。不过,山区的百姓不知道什么体,只要是字就行。不懂欣赏。懂欣赏的看不到。这个倒是给贾山一些自由,不用担心别人评头论足的,轻松上阵,认真刻字。
柯南不喜欢这样大众化的字体,千篇一律,因为用电打磨碑文,速度快,出活儿,不像过去,一个石碑要打上一个星期多的时间。现在不同,一个石碑半天不到,就可以交货了。
现在是快餐时代,连精雕细琢的刻碑行业也在加快速度,不知道贾山为什么要这样刻字,没准儿是为了增加收入,那简直是一定的,但是,人死亡的速度却无法估算。
贾山的石碑远近闻名,附近村庄里如果走了人,就会来请他刻碑。贾山有点忙不过来,想请两个儿子回家帮忙,但是,两个儿子吃不了苦,看到那漫天飞舞的石粉,就望而却步了。年轻人怕吃苦,越是怕吃苦,苦头却总是缠着年轻人。这个现象说不清楚。也可能从一开始就很苦,年轻人确认是酷,耍酷的必然受苦。因为耍酷的都以自我为中心,不知道谦让,狗狂了豹子会来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