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继续在黑暗中前行。
叶子佩单手杵着下巴一直望着窗外,从刺眼的阳光到夕阳西下,再到现在漆黑的一片,子佩始终保持着这个姿势。
午夜,旅客们大都陷入梦乡,只有几个沉浸在手游中的年轻人还瞪着眼睛在网上虚拟的世界里厮杀驰骋,时不时传来几声未过关的叹息声。
子佩的脑海中像放电影一样频频闪现着周希瑞痛哭流涕的委屈模样,还有宋子昂不知所措惊恐的望向自己的闪烁迷离的眼神,是无奈还是被戳穿时的尴尬?
一切来得太突然,讥笑挖苦和指责声排山倒海般扑过来,还没等反应过来事态就已经急转直下,自己莫名其妙地就成了令人不齿的破坏别人幸福的第三者,预谋他人家产的捞女和为了高攀上位而不择手段的心机女。
昨日的一切美好和光鲜亮丽的日子只用几秒钟就变得黯然无光化成了如同隔世的一种奢望。
“小妞,一副穷酸样还妄想嫁给爱情?你的想象力未免太丰富了吧!”电话里传来周希瑞的声音,不用想都知道电话那头洋洋得意的表情。子佩前脚刚迈进候车室,周希瑞的电话就像长了眼睛一样跟了过来。
“醒醒吧,这辈子你都别想和子昂哥还会有什么奇缘。谁让世上还有我周希瑞的存在呢,也是你的不幸,看来你也就只有做梦的份儿了。别忘了,每晚夜不能寐时,顺便祝福一下我们一家三口哈。”
愤慨气恼令叶子佩满脸涨得通红,她猛地挂断电话,却阻隔不了周希瑞一阵阵轻蔑肆意的笑声在耳边久久不散。
几乎是同时,她看到了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气喘吁吁的从门外明晃晃的阳光中跳入眼帘,他一面擦着额头上的汗珠一面焦急地四下张望。
叶子佩急忙转过身闪进人群中不想再被子昂捉到自己的身影,可是她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象要蹦出胸膛。她感觉到他强大的磁场正在靠近自己,吞噬自己。
终于信号满格,她的手最终还是被他紧紧地攥住了。
“求你,再听我说一句,就一句。”他期盼的眼神,声音有些颤抖。
她低垂着头静默不语。
“灯塔客栈,海边,美院深秋的银杏树,学校里不知走过多少遍的石板路,画家村的美景,还有西瓦窑的炉火,汹涌的洪水,……我们经历分别,然后每次都能艰难的重逢。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时刻担心你的安危,看到追赶公交车的女孩就情不自禁地想打电话给你,叮嘱你小心出行注意安全;下雨了就想问问你带没带雨伞;天黑了就想问你有没有安全回到宿舍……”
“我妒忌你身边的一切男人,甚至那个补课的小男生。”
她更深地埋下了自己的头,为的是不让他看到自己眼中的泪光。
“还记得你去医院的救护车上吗,我以为你要死了,我害怕极了,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感到了恐惧,我害怕你就此撇下我。还好,感谢你的坚强,你没有这么做。”子昂的眼睛紧盯着子佩,不肯移开半寸。
“还有跌下瀑布的那一瞬间,也是恐惧到了极点。我害怕自己会死掉,害怕躺在没有阳光的阴冷的河底。意识模糊中你的面庞却清晰起来,引领我浮出水面,我拼命地挣扎不让自己再沉下去。当刺眼的阳光晃过来时,我知道……是你救了我。”
子佩鼻子一酸情不自禁地抬起了头,目光交错中她看到了他眼底骤然泛起的红晕。
“你的……一句话好长!”话一出口子佩被自己吓了一跳,明明心之所往,怎么话到嘴边却冒出了这么一句冰冷的话?!
然后,她感觉自己的嘴巴一直滔滔不绝地说着些什么。可是奇怪,却听不到任何的声音。
再然后,她看到了他惊愕的表情,越蹙越紧的眉头,渐渐发散失去灵光的眼神。
天呢,我念了什么毒咒让他如此心灰意冷,如此意气消沉。
他的棱角分明的脸面向自己,双腿却在一步步的后退。眼角闪着晶亮的泪光,可嘴角却始终上扬着。一张没有灵魂的脸面对着自己,她的心很疼,似乎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遇见你,是我的福气!这是他对她说的最后的话。
他在微笑,她却分明看到了他眼中的绝望……
肚子一阵咕咕的叫声打断了叶子佩的回忆,饥肠辘辘的感觉,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一整天都没有进食了,奇怪竟然这么久了才感觉到饿。可是自己身上一点吃的也没有,火车还在夜幕中疾驶,四周是低沉的鼾声,到哪里弄吃的?叶子佩无奈地摸了摸肚子咽了一下唾液。
“饿了吧女施主,给你。”
子佩抬头看见了对面坐着的那个年长的尼姑,她的手里正捏着一张大饼。
“这……谢谢师父。”子佩迟疑了一下,接过面饼感激地说。
“我这还有一袋小咸菜,不嫌弃的话拿去吃吧。”
师太看起来慈眉善目的让子佩感到很温暖。
“姑娘,一个人?我看你这一路上一直盯着窗外,有心事还是有什么难处呀?”师太压低着嗓音问,唯恐惊扰到周围熟睡中的人们。
出家人慈祥的目光触碰到了子佩最柔软的神经,她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轻轻叹口气回答道“以前有,也许现在没有了。”沉吟片刻又问“师父,对一个人是不是牵挂的越多,最后就失望的越多呀?”
子佩虔诚地注视着师太的脸。
“阿弥陀佛!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尼姑不住地摇头。”
子佩禁不住又问,又像是对自己说“我……还是会想他,怎么办呢,我是不是很没有出息?没药可救了吧?!”一时语塞,子佩感觉内心翻江倒海般地难受。
“女施主,对自己不要妄自菲薄,我们都是凡人。爱别离,怨憎会,撒手西归,全无是类,不过是满眼空花,一片虚幻。”说着师太从放在膝上的布袋子里摸出一串佛珠,微闭双眼不停地捻动起来。
叶子佩听得似懂非懂,努力地揣摩着这两句话的寓意。
夜深人静,也许是火车行进中咣当咣当的声音有催眠的作用,也许是那张大饼填饱了肚子,亦或是四周此起彼伏的鼾声,熬了一整天的子佩终于在天边泛起鱼肚白时阖上了眼睛……
火车咣当咣当又行进了半天,当叶子佩再睁开眼睛时,对面的两个尼姑已经不见了。
下火车,换乘乡村大巴。一路上风尘仆仆,终于又回到了坳北村。子佩跳下汽车,看着大巴扬起一路灰尘离去,空旷的道路上就只剩下了自己。想起刚刚发生的事,内心禁不住一阵惆怅,虽然只有两三天的功夫却有恍若隔世的感觉。
一步两步,子佩向坳北小学的方向艰难地挪动着脚步。头顶上烈日焦灼,旅途的劳顿和内心的沉重让她感觉双腿像灌了铅一样难以抬起。
终于捱到了山岗上,子佩长吁一口气擦了擦鬓角的汗水,下意识地向学校的方向张望——
忽然,远远的她看到了操场上一个男人来回逡巡。好熟悉的身影,身后鼓鼓的双肩包左右晃动。是林宏铭林大哥?他怎么会在这里,三天前他不是刚刚来过吗?子佩心中疑惑不觉加快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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