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很深,刚刚才出完了汗的徐毅,正迷迷糊糊的闭上眼,然而,却突然被一阵马蹄声惊醒了过来!
马蹄声由远而近,听着根本就不像是马场的马匹,更何况,马场这边的马群,到了傍晚时,都会被圈起来的。
果然,过了一会儿后,外面便传来韩宝儿的呵斥声,随即,便听的几人在外面交谈着,只是隔得有点远,徐毅听不清他们的对话。
又过了片刻,帐篷的外面,便又传来匆匆的脚步声,随即,韩宝儿的声音,便从外面传了进来“侯爷,是百骑的人着急见你!”
徐毅的心里,当即便是‘咯噔’一下,原本闭着的眼睛,一下子惊的睁开,一脸的惊诧莫名之色。
这时候,都已经是快二更天了,百骑怎么会跑来马场见他,最重要的是,马场可不是在长安城,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来的。
长安城一到了傍晚,就会禁闭四门,除非是李二特许,否则,任何人都休想下令开城门的,但这情况,分明就是长安出了什么大事了!
想到这里时,徐毅便赶紧翻身起来,摸黑穿了一件衣袍,便匆匆的来到外面!
果然,帐篷的外面,此时站着两名百骑的人,眼见着徐毅出来,顿时便微微一躬身,冲着徐毅说道“陛下口谕,召侯爷即刻进宫面圣!”
听到两名百骑的这话,徐毅的嘴巴,当即便惊讶的微微张大,百骑深夜来马场见他,就已经让他倍感惊讶了,谁知,李二还让他即刻进宫。
徐毅自打来到大唐,向来都是在白天面见李二的,深夜进宫面圣,这还是他头一遭遇到的事情!
“莫不是宫里出了什么事?”徐毅的脑袋,在飞速的运转着,可就是想不出,李二深夜让他进宫的原因,片刻后,只得望着面前的两名百骑,一脸惊疑的问道。
眼前的两名百骑,一脸的凝重之色,听到徐毅的这话后,目光中,顿时便露出几分犹豫之色,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只不过,也只是片刻后,其中的一人,便神情犹豫,目光望着徐毅,小声的开口道“是太上皇病重了!”
听到百骑的这话,徐毅刚刚惊疑的脸上,顿时便露出恍然的神色!
怪不得,这大半夜的,百骑会出城来寻他,李二还半夜三更的,让他突然进宫面圣,看来问题都处在李渊身上了!
百骑刚刚说话时,将最后的病重两字,咬的格外的重,目光望着徐毅时,虽然没明说什么,但那暗示,却已经相当明确了。
李渊的身体,这些年是每况愈下,常年的酗酒,再加上毫无节制的后宫日子,早就让酒色掏空了身体。
百骑嘴上虽然说着病重,可徐毅哪能听不出来,李渊这分明就是到了油尽灯枯,弥留之际的时候了!
病重的话,只不过就是一种说辞,要是李渊这段时间,真得了什么重病,徐毅那还能不清楚的。
这次从漠北回来后,徐毅还曾见过李渊几次,虽然,李渊没得什么病,但那精神却是有些萎靡不振,一副蔫头耷脑的模样。
上好的美食摆在面前,李渊也只是动了一下筷子,往日里,总不离手的麻将牌,也被扔到了犄角旮旯里,蒙了一层的灰尘。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徐毅便已经看出来,李渊的时日,明显是剩下不多了,只不过,他没想到的是,这个时日会来的如此仓促!
外面的动静,早就已经惊动了里面,徐毅返身回到帐篷时,李兮若早就已经起来,正帮忙的收拾东西。
百骑虽说只让徐毅进宫,但到了这个时候,李兮若怎么可能会待在马场,百骑的话,她自然也是听懂了!
“孩儿们还是留给图兰朵照看吧!”看着李兮若默默无声的收拾东西,企图还将两个熟睡的孩儿叫醒时,徐毅便赶紧在旁小声的说道。
图兰朵反正不着急回去,这大半夜的,他们又要急着赶路,带上了两个孩儿在身边,实在是不明智的行为!
因而,索性还不如将孩儿留给图兰朵,就他们两人回去,等到明日天亮时,再让图兰朵带着孩儿们回去呢!
徐毅的这个提议,很快便得到了图兰朵的同意,目光望着沉默的李兮若时,便飞快的点着头,说道“孩儿们我回照顾好的!”
听到徐毅跟图兰朵的这话,李兮若顿时便放弃了叫醒孩儿的企图,默默的将手上的东西放下,冲着图兰朵无声的望了一眼。
韩宝儿几人,也被留在了马场,他跟李兮若两人,都有两名百骑的人跟随,图兰朵这里,便不可能不留人手在的。
魏征也要跟他们回去,虽然,魏征已经被李二革职,但那不过只是惩罚魏征而已,如今,李渊到了弥留之际,魏征自然是要回去的。
马车出了马场,便在两名百骑的引领下,一路向着长安城狂奔!
李兮若自打出了马场后,便一直沉默的坐在那里,虽然黑夜里,根本看不清李兮若的面容,但徐毅大概也能猜得出,此时李兮若脸上的悲凄!
李二的几个子女中,唯独李兮若跟李渊的关系亲近,虽然已经嫁到侯府,但三天两头的,还是会去李渊的那里!
每次去了,都是能待上大半天,也只有到了这时候,李渊的大殿里,才会传出李渊的大笑声,显然,也是李渊最开心的时候!
徐毅在黑夜里摸索着,抓住了李兮若的手,发觉李兮若的一双手,都冰凉冰凉的,手背上还有一点湿漉漉的,分明就是拿手背在拭泪,徐毅便当即叹了口气!
长安的城门,独独被留出了一辆马车出入的缝隙,等到百骑亮明身份后,马车便飞速的进入城中,直奔皇宫而去。
整个皇宫里,此时都是灯火通明,往日里,禁闭的宫门,此时,竟然敞开着,门口停着好几辆马车,都是徐毅相熟的,看来有人比他们早到了一步!
在宫门口下了车,便在几名内侍的带领下,急匆匆的向着李渊大殿而去,一路上守卫森严,将整个皇宫,都渲染成一片肃杀之气!
凡是一路上遇到的宫女内侍,惧都脚步匆匆,低垂着脑袋,一副天都要塌了的样子!
李渊寝宫的灯笼,全都被燃了起来,那昏暗的灯光,将整个偌大的寝宫,都映衬的如同白昼似的,寝宫的外面,则是挤满了人。
朝堂上的重臣,比如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等等,此时,早就已经到了,李二两口子的身影,也豁然就在其中。
徐毅还看到了几张生面孔,一副垂垂老矣的模样,静静的站在不远处,脸上阴晴不定的,目光直直的望着李渊的寝殿方向。
看到徐毅夫妻进来,有人回过头来,默默的冲着徐毅点头,而后,便将目光又投向了李渊的寝殿,仿佛在等着某种结果似的。
李兮若刚一来到这里,便直直的走到长孙的身边,还没开口说话,两只泛红的眼眶里,那眼泪便顿时噼里啪啦的掉落!
长孙的眼眶,此时也有些泛红,看到李兮若落泪时,不由的伸手拍了拍李兮若手背,悄声的说了句什么,两人的目光,便都望向了李渊寝殿!
李二的表情,看上去还算平静,目光静静的望着李渊寝殿的门,面上虽然看不出任何的变化,但徐毅却敏锐的注意到,李二负在身后的双手,手指都在轻微的抖动着。
寝殿里的李渊,已经到了弥留之际,几名宫里的御医,还试图凭借自己的本事,强行将李渊从阎王殿拉回来续命!
没看到孙老道的身影,悄悄问了一下身旁的李承乾,却见得李承乾黯然的摇头,道“下午时候来了,傍晚的时候,便又离开了!”
这话便有点不言而喻,既然李渊都是病重,作为大唐如今医术最高明的人,此时的孙老道,应该在李渊这里才对!
既然,孙老道已经离开了,那就只能说明,李渊真的是油尽灯枯,便是连孙老道这样的人,也已经束手无策了!
李承乾的神情,看上去有些黯然伤神,虽然那里面躺着的人,素来都跟他关系不好,可说到底,那也是他的爷爷!
此时的寝宫外面,少说也有四五十人,这其中,单是李渊的妻妾儿女,就占据了一大半,这次不包括李二一家子。
这些年李渊待在宫里,除了每日的酗酒作乐,便只剩下造娃一事了,几年的工夫,就给李二生了一堆的弟弟妹妹出来。
此时,一眼望去时,院子里便大大小小的,有些小的娃儿,还尚在襁褓当中,看的徐毅也是暗自摇头不已!
李渊的寿命,终于是走到了尽头,就在徐毅的目光,小心的打量着,院子里那些李渊妻妾们时,安静的寝殿里面,陡然间,便传出了一声悲凄的哭声。
这声悲凄声响起时,有人借势低下了头,有人则是直接放声大哭,刚刚还寂静可怕的院子里,瞬间便乱做了一团!
有风微微的吹过,将一盏灯笼,摇的微微晃动,那昏黄的灯光,一扫而过时,徐毅分明李二的眼角,有什么东西滚落,吓得他立刻便扭转了脑袋!
长孙整个人扑倒在了地,不顾周围宫女跟内侍的搀扶,膝行着一点点往寝殿里爬,悲声哭泣着,惹得徐毅的鼻子,也不由跟着一酸!
李兮若早就已经泣不成声,身体软软的,根本连站都站不住了,任由几名宫女架着,向着李渊的寝殿走去。
徐毅的目光,紧盯着李渊那寝殿门,片刻后,便从里面匆匆走出几名御医,刚一来到外面,便冲着李二放声大哭道“陛…陛下,太上皇他老人家殡天了!”
李二原本负手站在那里的人,身体便剧烈的摇晃一下,仿佛随时会跌倒一样,幸亏旁边的老太监,眼疾手快的,一下便扶住了李二。
“父皇啊,你终究还是弃儿臣不顾了啊!”被老太监用力的扶着,李二突然摇晃着身体,扬起头冲着黑漆漆的夜空,放声悲哭了起来。
那悲哭声,回荡在夜晚的寝宫外面,惹得一大群的臣子们,便也跟着悲哭起来,房玄龄等人,更是走到李二的面前,出言安慰道“陛下可千万要节哀顺变!”
只是,这样安慰的话,此刻听在李二耳中时,却使得李二的悲哭声,越发的有些凄凉了!
徐毅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悲哭中几欲跌倒的李二,一时有些分不清,这悲哭声中,到底有几分是真,几分又是做样子的!
但有一点却可以确定的是,那滴从李二眼中滑落的泪,却是真真切切的,带着由内而外的伤心!
有人开始往寝殿里挪动脚步,试图最后目送李渊一程,但徐毅却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也懒得去做样子给别人看。
李渊活着的时候,他就已经不止见过多少回了,如今李渊都没了,无外乎就是一具冰冷的身体,又何必去有那个热闹呢!
宫里所有带有颜色的东西,都被换成了黑白两色,薄薄的白色纱幔,还有黑色的毯子,就连徐毅的身上,也穿了件麻衣孝袍!
李二的旨意,随后颁布各州府,太上皇殡天,所有的红事一律停办,全大唐进入一片哀悼之中!
这一天,乃是贞观五年的冬日,作为大唐开国皇帝的李渊,匆匆忙忙的走完了他这一生,带着些许的遗憾,去地下跟他的妻儿团聚去了!
徐毅忽然想起了一句诗,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李渊走的很是平静,感觉正是印证了这句诗,走的时候,似乎就真的没带走任何东西,当然,除了遗憾之外!
送殡的那天,看着静静躺在那里的李渊,脑中便不由回想起,曾经跟李渊初次见面的情景,徐毅便在心里默默的叹口气,抬起头来,望着头顶阴沉沉的天空,小声的说道“别了,李老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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