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口口声声,说他无情,说他绝情,说他是个怪物,没有心也没有爱,但当她口中这个无心也无爱的怪物,告诉她,倘若她这样做了,他会讨厌她时,她便再也不能了……”
那是一种恐惧。
是明明爱已成了恨,是明明笃信,他心中无爱、冷漠绝情,可当亲耳听到那“讨厌”二字,想到当真会有这般可能,便会让她血液凝固一般的恐惧。
没有人,能在这种恐惧中全身而退。
范无救的怀里,将离幽幽一声叹息。
手指拂过有些散乱的发丝,她闭着眼,从那个寒冷似冰窟一般的怀抱里爬出来,看上去疲惫不已,像个老人家。
“那么白云骨,又是如何惩罚南山的?”将掌心的冷酒温热,将离问。
灰色的瞳孔里闪过一道锐利的光,清光紧紧握着手中的空杯“她将他囚禁在了南山楼里。”
“整整十年。”
……
离开千秋书院时,南山二十一岁,在百越生活了近两年,来到虞国时,他二十三岁。
所以后来,他在南山楼中的那十年,不是他最热血少壮的时光,也不是他人生中最潇洒美妙的韶华。
那是他生命中最后的十年,是他这样注定了活不过三十五岁的短暂人生里,整个后半生。
而那个囚禁他的人,白云骨说“南山,什么时候你心中不再有旁人,什么时候,你心中只爱我一人,什么时候,你便能出来。”
随后,甚至没有一个与世界道别的机会,他被推入这座为他量身制造的南山楼里,此后十年,再未得以踏出一步。
清光几句话说完,又往杯中续上热茶,热的将浅淡的薄唇烫成朱色,他一口呸出一片茶叶渣,看着将离,笑。
“你想知道他后来是怎么活的?他后来就是这么活的。”
在这一神一鬼一妖的鹭斋内,范无救抬手捂着额头,看上去头疼万分,不知说什么好。
而他身侧,好容易从某个噩梦中走出来的将离,浑身的血液,再次凝固。
房间内,唯剩清光的声音,在这渐渐暖起来的空气中,寒冷的回荡着…
……
在白云骨给南山造的那座南山楼里,吃穿用度,什么都有。
那些她从前高高兴兴为他添置的金玉珠宝、古玩瓷画,也一样未曾取出。
不仅如此,甚至是他喜欢的琴、他喜欢的花、名贵的画笔,还有整整一书房的画纸,以及每一顿饭菜,都是他最爱的甜食。
若说牢笼,那么南山楼当属这世间第一等奢华享受的牢笼。
当然,在所有有资格评价牢笼和囚禁这件事的罪犯们眼中,这根本就不能算是一个牢笼。
这里当真千好万好,一个人生活所需要的和不需要的,也全都有。
只是没有旁人陪伴而已。
只是除了一盆不会说话也不会笑的合欢花,再没有另外一个活着的生命,没有春时、没有招招、没有南山熟识的一切,没有灰风。
以及,没有阳光而已。
“白云骨知道他喜欢那盆合欢花,所以将花留在了南山楼里。”
“白云骨也知道他喜欢老子,却没有把老子放进去。”
“她知道他只能尝出甜味,于是顿顿山珍海味,做的全如蜜糖,甜煞个人,就连每日供给的水里,都掺着白糖和蜂蜜。”
“她知道他晒着阳光身上会疼,就吩咐人,用木板、用钉子,将整座南山楼所有可能泄露阳光的地方,全都遮住、钉死。”
清光笑了。
他笑着看向范无救和将离“我那时真觉得好笑,好笑极了。你们说,她这样做是什么意思?”
范无救和将离都没说话。
清光又笑“她是不是觉得她这其实根本就不算惩罚南山?她是不是觉得,她是真正爱他,即便南山让她心碎不已,她还是无法狠心对他?她是不是觉得她替南山考虑到了一切,一切都是为他好?”
范无救“听你这个语气,她是,但很明显你认为不是。”
没有理会范无救的奚落,清光的目光渐渐变冷“这当然不是。白云骨这一辈子都没有了解过南山的内心,一点点都没有。”
“她给了他糖,给了他花,把他的牢笼做的金碧辉煌,宛如富贵仙境,还让他再也见不到会灼痛他的阳光…”
“呵,阳光…”
清光又笑了,原想说的话就这么堵在喉咙口里,烟消云散,到最后,只得吐出一句“她可真是夺走了他的阳光啊……”
……
楼外永远站满了侍卫。
整整十日,清光绕着那座楼,绕了十日,也没找到一个可以钻进去的地方。
即便他知道,假如他溜了进去,那么便会与南山一起,也成为白云骨的囚犯,可那依旧是他这辈子头一次,因为进不去一个地方而那么生气。
他气到四只爪子平地刨坑。
但这些愚蠢的人类,就是没有一个肯放他进去的,甚至,每每发现他在楼外窜来窜去的身影,刀枪棍棒齐上阵,呜呼噫吁驱赶之。
“所以后来你们隔楼相望了整十年?”单手将一动不动,像个木头的将离揽入怀中,堵住耳朵,范无救笑嘻嘻的朝清光问道。
“当然没有。”清光一口否认。
范无救挑了一下眉“哦?那你是怎么进去的?”
说到怎么进去的…清光嗓子里卡了一下“挤进去的…”
范无救摸了摸下巴“挤进去的?往哪挤?不说都给钉死了吗?”
“是钉死了啊,但…但木板和木板之间,那还是有缝隙的嘛…”
清光略显憋屈的声音,把木头状态的将离成功唤醒,她把脑袋从范无救怀里拔出来,回头看了一眼这只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清光兽。
“我觉得就算那些木板之间的缝隙再大,那也是塞不下你这个身条的,更别说你的兽身远比你的人身胖的多。”
清光下意识的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纤瘦的身形,怒“就老子这个身材,那跟胖这个字有一两金子的关系吗!就算是真身,就以老子这种灵活的身姿、敏捷的步伐,钻个缝儿而已,那能叫难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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