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煜说出那句话的时候,陆青言真的感受到一股杀气。
他是认真的!
“不可以,你别去!”陆青言死死拉住他,“他是侯府世子,你就这样动手你怎么办?”
“放心,我不会有事。”沈煜还对她笑。
“不准去!就算你武功高强又怎么样,顺利逃脱之后你也是通缉犯,你将永远东躲西藏,哪怕你真的占山为王了,你也还是会有很多麻烦。”陆青言紧紧握住他手腕,“而且就算你能杀了梁凌阳,能杀了孟凉兮,可梁天琊呢,黎媚呢,这些人你都能杀得完吗?”
“我可以。”沈煜勾唇一笑,总是温和的面容突然有一种摄人的美。
陆青言的心跳乱了一拍,低下头,强自镇定:“就算可以,我也不希望你那么做。因为我不想让他们那样痛快地死去,我要把他们加诸在我身上的痛苦都还给他们!”
那切齿的恨几乎吞噬她的血肉,她咬紧牙关才能克制住自己。
“沈煜,你问我为什么总是不肯承认我是谁,因为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了,原来的孟青言死了,活着的只是一个带着以前记忆的灵魂。”她抬头看向沈煜,拿手指着自己心口,笑得难看,“我已经面目全非,不仅是容貌不一样,这里,这颗心掏出来是黑的,仇恨让我丧失理智,我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报仇,我变得狠毒变得可怕,我不希望以前的任何人看见一个这样的我。”
“这样的一个我,你还能接受吗?”
她是害怕的,害怕曾经那个善良纯真的孟青言不再有了,让从前的人失望,所以她不敢让他知道。
这样一个千疮百孔血淋淋的她,不敢撕开让人看。
她甚至害怕会从他脸上看到厌恶的神情。
只听得“铿”的一声,剑落在地上,他以无比虔诚的姿态将她拥抱。
“无论你变成什么模样,你都是你,我不会怕你,不会疏远你,不会嫌弃你,我只会可心疼你,帮助你,陪伴你!这不是你的错,错的是他们,错的是我!我不该在那个时候离开,我不该让你一个人。”
比起梁凌阳,沈煜更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要在她将生产之际离开,恨自己为什么相信所有人告诉他的她难产而死,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去怀疑梁凌阳,恨自己晚了四年才知道真相!
他还以为她接近梁凌阳是还想回到他身边去。
他竟然这样的愚蠢,这样的糊涂!
陆青言从他身体的颤抖感受到了他内心的自责。
她很想说他傻。
“这怎么能怪你呢?梁凌阳和孟凉兮用五年为我织了一个华美的梦,多么的天衣无缝,他们打算用这个梦杀死我,他们的机会太多了,就算是皇帝陛下也不可能护得住我。”
这个傻丫头,她还在宽慰他呀。
沈煜动容:“你要报仇,我帮你!”
“好,谢谢你。”
陆青言无比庆幸,这个世界终于有了两个能真正懂她的人。
第二天早朝,郑凯在沈煜的授意下上了奏折,禀明了挽香状告保定侯府一事。并且御史台的几位也同时弹劾梁天琊,参他家教不严,在年节期间闹出丑闻。
这便引起了雍和帝的注意。
“安阳县主,是朕当年封的丞相的女儿吧?”
“正是!”郑凯照着沈煜教他的话说,“陛下,虽则这是保定侯府的家事,可是安阳县主乃是陛下亲封,事关皇家颜面,而且现在京都百姓都知道了,传得沸沸扬扬,怕会造成不好的影响。这件事臣恳请彻查!”
梁天琊慌了:“陛下……”
雍和帝摆手:“郑爱卿说得对,安阳县主如果真的死于非命,那可是打朕的脸。而且百姓们都在讨论,告的又是你儿子杀妻,如果不查清楚,你们侯府的脸也不要了!风言风语的像什么话!”
“是。”皇帝一动怒,梁天琊就不敢说话了。
“陛下!”郑凯高声道,“臣只是小小府尹,此事牵扯侯府,臣人微言轻,恳请陛下准许大理寺和刑部协同调查!”
“陛下,这不妥!”梁天琊不能再装死,如果大理寺和刑部介入这事就真的闹大了,“我儿绝对没有做过此等事,那个奴婢乃是因怀恨而诬告,相信很快就能查清,不需要劳师动众。微臣恳请陛下为臣做主,狠狠惩罚那个奴婢,这样的构陷实在可恶!”
“这都还没查出来呢,你们各执一词,朕怎么给你做主?”雍和帝想了想,忽然对一直不发言的孟良成道,“孟爱卿,死的是你女儿,你怎么看?”
孟良成余光扫了下梁天琊:“臣也不知道,当初小女难产过世臣伤心过度,那段时间许多事都模模糊糊的。不过臣倒是相信女婿的为人,他二人之间感情一直都是很好……”
“咦?”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就是承认孟青言死于难产跟其他人无关吗?他话没说完,先听郑凯笑着一声质疑。
其他人都垂首恭立着,这么个声音确实突兀。
“郑爱卿你怎么了?”雍和帝问。
“回陛下,微臣只是想起了之前办的一桩案子。那农户的女儿自己失足跌进沟里了,可农户不相信,怎么都怀疑自己的女儿死得蹊跷,哭着要微臣查。他虽无理,微臣却也体谅他年老失女,可怜啊。微臣还以为天底下的父母心疼孩子都是一样的,就算自己孩子错了也得先护着自己孩子。没想到丞相大人不一样,想来丞相大人是推己及人,高义啊高义!”
这番话讽刺意味明显,说得孟良成脸上青一块红一块的。
“不是,微臣失去爱女自是痛心疾首,可小女生前最爱梁世子,如今悲剧已然发生,微臣只是不希望她泉下不安。”孟良成以袖掩面,做出悲伤状,“当然陛下愿为小女调查,微臣自是感激不尽,只恐耽误陛下国事。”
“不妨事不妨事。”雍和帝对郑凯道,“爱卿请奏朕准了,着刑部和大理寺一同帮你,尽快查出个结果来。”
“多谢陛下!还有一事,微臣想请陛下恩准,报案的婢女以血书为状纸,哪怕自己遍体鳞伤仍想着为故主申冤,此婢女忠心护主,忠义可嘉,望陛下准她脱去奴籍!”郑凯道。
“陛下,不可,郑知府这话不就等同于认定那婢女说的话为真吗?她明明是诬告,怎能嘉奖!”梁天琊不同意。
“说得也是。”雍和帝考虑了一下,“两位爱卿说的都有理,这样吧,等事情水落石出再行奖惩。”
“退朝……”
“陛下!”郑凯喊住,“微臣惶恐,微臣调查人家的家事,又涉私密,实在担心微臣的项上人头……”
他话未说尽,但意思谁都明白,他这是意有所指,担心保定侯府报复呢。
雍和帝心里默念:这个老滑头。
“你放心去查,你这颗项上人头朕保了,无论查出什么来,谁要跟你过不去,就是跟朕过不去!”
“姑娘,张太医到了!”
陆青言随红桃走到照壁处就碰到迎面而来的张太医和沈煜二人。
这位太医她还是有印象的,当初就用那一手祖传的飞经十三针救过她的命。
“张太医,青言谢过当日的救命之恩,这次又麻烦你了。”
“为人医者应当做的。”张太医往前一步,“我看看病人。”
陆青言退开了。床上的挽香伸出手来给张太医把脉。
她这些日子吃了不少药,皮外伤都差不多了,面色也好看了许多,只是那新新旧旧的伤疤永远留在了那里,而且身体的亏损再也补不回来。
陆青言知道,她夜夜都是睡不安稳的,身体的痛楚常常让她无法入睡,而白日里又总是疲倦,在院子里一吹风就容易发热头痛。
她脆弱得就像个婴孩。
张太医仔细地看过,同之前的太医说的话也没太大分别,总归是伤了身体的根元,这样的情况现在还能活着已经实属罕见,熬不了两年。
“还望张太医尽力救治,哪怕能将她的身体调养得好些,让她少受些罪也是好的。”
张太医笑看着陆青言:“姑娘也太小看我了,这样的顽疾是很难办,但对我来说也可以一试。”
“真的?”陆青言惊喜异常。
张太医沉吟了一下:“经由我治疗,当然是不止活两年的。不过要说寿终正寝,十足的把握不敢夸口,我按时给她施针,用药调理着,平日里多注意些,往后再慢慢看。”
“那就可以了,多谢太医。”挽香柔柔地一笑,眼里全是满足和感激,“对奴婢来说,能多活一日,多和小姐在一起一日都是好的。”
“那就请二位出去吧,我施针的时候不能打扰。”张太医道。
陆青言便和沈煜走到了院子里。
“张太医怎么会愿意来给挽香看诊?”刚才太过紧张,陆青言这会儿才想起来这一点。
“郑大人请来的。”沈煜说。
“府尹大人?”陆青言讶异,“他为何这样做?”
“因为他宅心仁厚,善良正直,富有同情心。”沈煜一本正经道。
“……好吧。”陆青言仔细想了想,那位郑大人好像真的挺不错的。
两个人在石桌上坐下来,看着院子里的花。春天快要来了,它们又将焕发新生。
“陛下已经同意让大理寺和刑部协同查案了,相信一定能……”
“查不出来什么的。”陆青言截住他话头,“过去多年了,没有证据。”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就不信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你别担心,我去帮他们。”
沈煜说完就走了出去。
陆青言摇摇头,这几天为了查这个案子他都魔怔了。看来他心里还是过不去自责那一关。
“皇兄等等我!”容和公主大步追着前方人。
沈世曦停下脚步:“说了别这么叫我,你这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
容和公主一身男装打扮,大袖翩翩,拱手笑道:“是,小弟谨记。”
沈世曦视线落在她面上,这样的容貌太扎眼了,扮男子实在是不像的。
“你究竟为何要跟着我?”
“只是想玩嘛,近来越发的无聊了。就想看看兄长你平日都是去哪儿玩的。”
“我平日都在书房玩。”沈世曦觉得她天真,他哪里有什么时间可以玩?
听出了他语气里的不悦,容和公主嘿嘿一笑:“知道兄长辛苦,那么今日就带小弟去玩一玩,你也放松放松。”
“我今日是有正事要办,你要跟就跟,但不可妨碍我办事,否则我不会饶你。”沈世曦神色严肃,他是奉了皇命出来调查事情的,不能出差错。
“知道了。”容和公主极其乖巧,她还是挺怕这个太子兄长的。虽然小时候一起长大,她还更受宠些,但也不知是不是当了太子的原因,这几年这位太子兄长越发难以捉摸,越发威严了。
沈世曦在一栋大楼前停下脚步。容和公主抬头一看:“万卷楼,我听说过,好多要参加会试的举子们都来这儿读书呢。这地方有什么好玩的?”
沈世曦瞥她一眼,她就不敢说话了。
二人交了银子,握着一卷书上了三楼。
三楼空荡荡的,只有他们两个。
“这怎么跟二楼不一样。”
二人坐下,很快有侍女送上茶点,一盘别致的荷花酥,一碟水晶糕,一盘瓜子,还有一壶酒。
“诶,你别走?”容和公主抓住侍女的手,仔细看了看,容貌清秀,打扮精致,倒是十分的赏心悦目。
“公子,请放手。”侍女垂眉,不卑不亢。
那好看的眉眼配上这温柔却又不屈的神色,倒别有一番动人。
容和公主一时失神,就让她走脱了。
“啧啧啧……”她拿起一块糕点,压低了声音道,“我算是知道皇兄为何来这儿了,红袖添香夜读书,对你们男人来说真是天堂对吧?这么说来,这地方和那什么玉凝阁没什么差别,只不过表面拉了一层遮羞布,这儿的主人可真够下作的!”
沈世曦皱眉:“胡说,这是正经的书阁。你真当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你看那两边掩着的门,都是一个个雅间,就如同会试考场一样的号房,让举子们提前来感受的。”
容和公主往左右一看,还真的是诶。刚才没注意,那小房间里头是有人的,仔细听还能听到低低的读书声。
不过这些考生也是好玩,读书家里不能吗,偏偏要花钱跑到外面来?
“那你来这儿做什么,兄长你要读什么书家里没有?”
“找人。”沈世曦刚说了一句,就听到楼道口伙计道,“公子您这边请。”
又有人来了,两人都往门口看去。
这一眼容和公主目光就挪不开了。
面如冠玉,眉目似画,身姿颀长,如松如兰。来人当真是长得好看!
容和公主自小便因容貌而受到追捧,她知道自己是极美的,对身边一些男人就有些看不上,大部分时候只有好看的能入她眼。
当年她抢回来的驸马错就错在生得太好看了。
而这些年她身边男宠众多,却都没一个比得上眼前之人。论容貌,她的太子老兄也是人人称道的美男子,但她觉得她这位太子老兄在来人面前都要逊色几分。当然输的也只是色相,论气质那人是远不及太子老兄的。
不过对于容和公主来说,有色相就够了。
她一眼就动心了。
“兄长,这人是谁,你可认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