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桶一桶的井拔凉水泼到干涸的地面上,冒起一股股白烟,水瞬间被吸收的无影无踪。终于,那白烟渐渐看不到了,泼下去的水也浅浅的浮在地面上。
李大云看看,用脚踩踩,说“可以了,泼好了,都累不轻闺女们,歇歇吧。”
娘几个就精疲力竭的坐到树荫下歇息。
王胜夏提起一个大塑料水壶,娘几个挨个咕咚咕咚的猛喝一阵子,舒爽的打个水嗝,长吐一口气。别提多爽了!
场压好了,地里的麦子说熟就熟了,农民们都热火朝天的扑进了金黄的麦地里。
割好的麦子被一车一车拉到了场里,趁着好天赶快碾场。
随着一遍又一遍的碾压,麦穗上再无一粒麦子了,都统统落到场里了,人们就再用木叉一叉一叉的把麦秸挑出来剁成麦秸垛,这叫起场。场起好了,地上剩下的就是新鲜的麦粒了。麦子用木掀堆成一个长方形的麦堆,然后趁着风用木掀一铲一铲的扬起,让风把麦糠和尘土吹跑,麦子干干净净的落到地上。这叫扬场。
如果说扬场需要技术,那打落子无疑是更需要技术。
打落子就是站在扬场人的旁边,拿着扫帚,扫去风吹不跑的麦穗了,草籽了,这道工序看起来简单,干起来可不容易。
一木掀高高扬起,被风吹去尘土和麦糠的麦子落到地上,旁边拿着扫帚打落子的就得把随着麦粒落下的杂物扫到一堆,光能扫杂物不能扫麦子。而且动作还得跟上扬场人的节奏。
所以,农民有句俗语扬场的手好找,打落子的手难寻。意思是遇上个打落子的好手太难了。
于是,一到麦季,很多人家都会因打不好落子吵架。
堂叔家跟王胜春家的打麦场挨着,他家就缺少个好打落子的,田翠花嘴皮子一个顶俩,算计人来滴水不漏,可是就不会打落子,堂叔大落子也不在行,所以他家每年都是“脏着”入囤。
可偏偏李大云是个打落子的好手,她又早早的教闺女打落子,所以,王胜春跟二妹早早的就学会了打落子,打的一点不比母亲差。
这是田翠花唯一一件在李大云跟前高傲不起来的事。
一场麦子撵好了,一家人呼啦呼啦起好了场,又把麦子推成一个长长的麦子堆,就等着风来了扬场了。
风来了,王胜春拿木掀扬,王胜夏那扫帚打落子,姐妹俩动作麻利,配合默契。王胜春一掀一掀的扬,王胜夏配合着大姐扬麦的节奏,一下一下扫着落到地上的麦粒上的杂物。
她收下的扫帚像有魔力似的,轻轻的将那些草籽了、石头渣子了、土坷垃块了统统归拢到麦子的一侧,剩下的麦粒干净的像被一颗颗捡过似的,这功夫可见一斑,见者没人不拍手叫好的。
李大云跟王老爷子看着姐妹俩这好手艺自然咧嘴直笑。
他们的打麦场挨着大路,不时有村人路过。李大云不得不不厌其烦的一遍遍跟夸她俩闺女的人谦虚着“这没啥了不起的,从小练就的。”
一个邻居嫂子说“嗐,这话说的,谁不是从小就干庄稼活啊,咋没都练就你俩闺女这好手啊,还是人灵巧呗。”
李大云笑的合不拢嘴。
经过小半个月的日子,双抢基本收尾了。麦子入囤了,花生、玉米等等也点上了,累得近乎虚脱的人们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那些家庭的主劳动力往往会在双抢过后,因劳累过度会倒在床上死睡个一天一夜。王胜春姐妹俩就是这样。
天热了,村民们开始在村南的小水坑里洗澡了。
王胜春的新家虽然盖了洗澡间,晚上他们一家完全可以在家洗淋浴,但是为了跟大伙一起凑热闹,也为了不伤好姐妹的自尊,她总是跟她们一起去水坑里洗澡。
王祥寨这口水坑据说可是有上千年了,也算是村里的一处古迹了。
坑沿四周都长满了绿苔,水却始终很清,水底很硬,也不深,最深处也没不了大人的脖颈处,所以这个坑历来没听说过淹死过人,不过老人都说那是王祥寨的先人保佑他的后人。
可看上去好像是天在保护这口水坑它周围的岸边粗壮的长着古老和新生的柳树,杨树。高大茂盛的树木把这口水坑紧紧的抱在怀里,好像不容外界一丝侵犯。
一到夏天,天底下都是骄阳似火,热气蒸腾,而这个坑塘边却自成一景它的领地竟是枝繁叶茂,鸟鸣蝉叫;到处绿荫溶溶,凉风习习。
白天,满坑里挤满了洗澡的半大孩子们,那些从地里劳作了半天的男人和老人们,也有跳进去洗洗汗身子就上岸到树底下凉快的,也有抽着旱烟把鞋垫到腚底下东一句古西一句说古论今的闲聊的,也有拿着收音机或者骨牌来消暑解乏的。白天,这里真是男人们享受生活的地方。这时候总会令人想起那句唯美的家园诗句清江一曲抱村流,长夏江村事事悠。
不过,到了晚上,这就不属于他们了。这里就成了闺女媳妇的华清池。所以辈辈这个庄上的大小男人都遵循一个规矩天一黑就远离那个水坑。
这天晚上,一吃罢晚饭,红燕和素蓝几位姑娘就结伴来找王胜春去洗澡,王胜春就拿上换洗的衣裳跟大伙说说笑笑的往村南走。
一个姑娘非常迷恋邓丽君,平时除了吃饭睡觉几乎都在轻轻的哼唱着邓丽君的歌。此刻她又轻轻的哼唱起来。
她正沉醉在自己的歌声里没完没了,红燕烦了,挑起眼皮厌烦的撇她一眼,鼻子一哼,眯着轻蔑的眼,故意气她“都说邓丽君的歌最甜,我听着李玲玉的歌比邓丽君的好听的多。”
那姑娘正唱到“如果你到小城来……哎”被红燕这句话给生截了回去,这下一句就被堵在嗓子眼里了。
平时慢慢吞吞好脾气的她说话既不流利脑子也不伶俐,但是听到有人攻击她的偶像,就不管不顾的叫起来,她这一急,说话更不利索了“呃呃呃……那人家邓丽君可比李玲玉出名的多,呃……我……我听着都没邓丽君唱的好,我觉着没人能比过她……呃呃……我听着她的声就像凉水里浸过的甜瓜,又凉又甜。”
她出来时从桶里拿了个浸凉的甜瓜刚吃完了,所以这么比喻。
红燕听了这番话,嘴一撇冷笑说“我可没有从你嘴里听出凉水里浸过的甜瓜味道啊,我只听到破套子纺花,又粗又糟。”
那姑娘气的得嘴更拙了,声音都变了“我不会唱,我没你唱的好听……”
红燕一字一句的说“我唱的不好听俺不唱,省的人家听了恶心难受的……”末了又甩出一句“人家歌唱家你搁家唱。”
“喵呜!”一声凄厉的猫叫像被一阵寒风刮过来一样令大家都凭空哆嗦了一下。
胆小鬼素蓝抖着膀子“啊”的尖叫了一声,那唱歌的姑娘也被惊的“扑通”一蹦抱紧了王胜春。
姑娘们都慌慌张张的朝不远处水坑旁的树木看,嘴里嘟囔着“什么声音什么声音”……
王胜春柔声呵斥大伙“看看你们那没出息样,没听过猫叫呀?猫叫也害怕,神经病。”
又扭头对着红燕跟那个姑娘说“叫你俩抬杠,看,猫来吃你俩了。”
大家顿时又唧唧呱呱的笑将开了,一个姑娘迈开大长腿通通的跑开去了“咱今比赛看谁先下水!”
“哄”一下子,脚底下噼噼啪啪声,嗓子里叫叫喳喳声,把眼前的夜都填满了。
王胜春在后面扭着窈窕的腰肢拖着长裙款款的迈着步子,慢条斯理的说“跑啥跑,跑得再快也当不了第一了,听听,水里早有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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