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大义公主的名字,李容与才猛然想起,似乎半月以前,谢玄曾来过一趟,传话说是芸娘请她过府一叙来着。
可惜她后来因为高阳和高氏族人一事忙得不可开交,所以很快就将这件事抛之脑后了。
想来应该是芸娘等不及,所以才自己主动找了上来。
李容与忙宽慰一脸惊恐的元仪,“不必担心,她是来找我的,我去看看。”
说罢,告别李庸,带着宝珠匆匆走了出去。
尚未到东宫门口,李容与便先听见了芸娘的吵闹声。
“我是公主!是公主!你们谁敢拦我?”她飞扬跋扈的声音尖又细,东宫的下人跪了一片,皆是战战兢兢磕头,生怕一个不小心惹怒这位祖宗。
李容与有些无奈,快走了两步唤她,“芸娘。”
芸娘听见熟悉的声音,脸上神色一喜,赶忙冲她招了招手,指指跪了一地、以身体做路障的下人,“你快叫他们放我进去呀。”
李容与于是吩咐道,“这里有我,你们都去吧。”
得了命令的一众宫女太监这才如释重负的应了声是,起身纷纷退去了。
无人阻拦的芸娘忙向李容与快跑了几步,见面第一句话就是嗔怪,“你怎么一直都没来看我呀?”
李容与没有回答,先将她带回了宫中,又嘱咐宝珠去请秦榔儿来,这才将房门关起,不疾不徐对芸娘道,“高阳死了。”
乍然听到这个消息,芸娘先是一楞。
她脸上原本佯装出来的羞恼和嗔怪在这一刻忽然都不见了,眼底也没了往日里妩媚的风情,只剩下冰冷。
冷得如同一座万年不化的雪山。
“高阳死了。”
她也跟着重复了一遍,定定看着李容与,“怎么死的?”
“被人挖了眼,剥了皮,生生折磨了半个月,力竭而死的。”李容与也没有保留,一五一十告诉了她。
芸娘听罢,哈哈大笑。
可那眼神里却没有笑意,只剩荒凉。
像是熊熊燃烧后的火焰,所剩不过是一地灰烬。
她忽然跪在地上,双手捂起了脸。
泪水在她的指间溢出,又顺着玉白的手腕滑落,李容与看不见她表情,只能见到芸娘的肩膀轻轻颤抖。
她哭得不能自己,却仍旧不肯发出声响,不肯将自己的脆弱在人前显露。
李容与忽然有些心疼她,走过去搂着她的肩膀将她从地上扶起,到椅子上坐下。
这样无声哭了良久,芸娘才总算渐渐止住眼泪。
将头从指缝间抬起,神色已恢复如常,只是眼眶还残留着一圈红。
“你帮了我,我无以为报,日后若有什么用得到我的地方尽管说,我定会尽我所能,偿还这份恩情。”
李容与笑了笑,“其实此次能杀高阳,还多亏了一个叫秦榔儿的人相助。我已遣宝珠去唤他了,一会儿便到。”
“秦榔儿……”芸娘将这个名字在嘴边喃喃念叨了几遍。
“怎么?你认识他?”李容与问。
她其实一直很好奇秦榔儿为什么要杀高阳。
芸娘摇摇头,“我不认识。”
正说话间,就听门外宝珠的声音响起,“郡主,秦榔儿到了。”
“请他进来吧。”
门被推开,将秦榔儿和阳光一起放进来。
芸娘微眯起眼,望着门口那逆光中的少年。
她果然不认识这个人。
芸娘摇摇头。
这个人的容貌和气质都太过扎眼,是看过便不会忘的,她可以肯定自己此前并没有见过他。
虽然芸娘一脸陌生,可一向不苟言笑的秦榔儿见到她却有些激动。
“你……”他冲到芸娘面前,反复看了又看,有些犹豫,“你和薛道运是什么关系?”
芸娘忽然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看着他,“你认识家兄?”
秦榔儿恍然大悟,“原来是他妹妹,我先前经常见他看你画像。”
他此话一出,泪水又开始在芸娘脸上肆意横行,很快便斑驳了来之前理好的精致妆发。
只是这一次的芸娘早已无心再管是否失态了,她伸手无意识将秦榔儿的衣袖攥紧,仿佛是怕他跑了一般,眼神半是恐惧半是渴望,“他…他怎么样了?”
秦榔儿一瞬间迟疑,琥珀色的眸光渐渐黯淡下去,“薛兄他已……去世了。”
去世了。
三个字,仿佛带着雷霆万钧之力的重锤一下子砸在芸娘胸口。
砸得她头晕眼花。
秦榔儿忙反手将她扶稳,“你还好吧?”
芸娘的手此时还抓着他没有放开,如今更是将指甲嵌进衣袖中,指节攥到泛白。她死死盯住秦榔儿,一字一顿问,“为什么?”
秦榔儿道,“我是在流放途中遇见他的。当时押送我们的那一支队伍,不幸在过祁连山的时候遇到了山匪,薛兄他,为了保护我,没能躲开山匪砍下的刀。”
芸娘双目瞪圆,眼中没有了泪水,却开始有比悲伤更绝望的情绪在蔓延。
“为什么。”
她痴痴望着秦榔儿,仿佛要通过那双眼,看到兄长死去之前的模样。
“你知道吗?”
她缓缓开口,“我父亲是一个清官。”
“我母亲是商贾之女。”
“我兄长自小文武双,“年仅二十五岁便中了进士。”
“若没有高阳,我家原本不至落得如今这般。”
芸娘目光忽然狠戾起来,“为什么?为什么我一家都未曾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天却偏要派人来害我们?”
“父亲被斩首,哥哥在流放途中被杀,母亲为带我出掖庭被乱棍打死,我被卖到青楼为妓……你告诉我,这都是为什么?!”
芸娘目眦尽裂的瞪着他,更像是在瞪这个不公正的世道。
她在问秦榔儿话,却并不期待听见他的回答。
这是走火入魔的征兆。屋内的人看着她的模样都是心底一惊,生怕芸娘无法度过这悲痛,就此追随家人而去。
秦榔儿垂下眼,将拳头攥得咯咯作响,似乎也在极力隐忍着情绪,用尽量平和的声音道,“薛兄死前托给我两件事,第一件是杀了高阳,第二件事,是要我找到你。”
他克制着心底悲痛,慢慢道,“他要我转告你,生于乱世遭逢不幸是夙命,生于盛世遭逢不幸则是运气差。薛家的运气很差,才会逢此大劫,可他却不信薛家所有人的运气都会如此差……”
秦榔儿深呼吸一口气,“薛兄说,他死以后,家人的运气便都给了你一人,他们一定会保佑你此生平平安安,顺遂无虞。所以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快乐的活下去,万莫要把自己困在过去的仇恨之中,那样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他一番话落,原本心如死灰歇斯底里的芸娘,神态竟慢慢由冷漠转变为了悲伤,人也有了一丝生气。
她松开抓着秦榔儿的手,忽然脚下一软,登时跪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