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李容与会武功,且武功还不弱,倘若这件事传出去,天底下除了李庸,恐怕所有人都会为此感到奇怪。
因为大家都有一个共同的常识——学武之人一定需要满足两个条件:师父和时间。
而李容与看上去似乎哪一个条件都不具备。
将时间追溯到上一世,其实当时的谢玄也曾经是这样认为的。
为了能完全的掌控李容与,不让她有机会跑出去,谢玄从未教过她武功。甚至严格到不允许她触碰一切可能会伤人的物什。
即便那不是武器,仅仅是一根棍子或一把铲子也不行。
但恰恰就是在这样严格的囹圄之困下,李容与还是顺利找到了师父,并且学会了武功。
虽然准确意义上来说,她拜的“师父”并没有真正承认过这个徒弟,她学习的也不是正统派系的武功,而是纯粹的杀人技巧。
她可以用各种武器杀人,却从来不曾像秦榔儿那般,对哪一种特定的兵器产生某种共情。
“杀手不需要兵器,因为世间万物皆可以成为兵器,哪怕一颗石子,一片草叶。”
这是前世教她武功之人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当下的李容与正驾马疾驰在路上,夏天的热风在她耳畔呼啸而过,和风一样温热的泪水也随之涌出眼眶。
“你我终究无师徒之缘,日后也不必再相见。”
这是教她武功之人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李容与此刻已出了长安城,正马不停蹄的朝东方疾驰着。
路两旁的房屋开始逐渐变得稀疏,取而代之映入眼帘的是大片大片的田野。
现下田里的小麦已打了穗,在阳光下沉淀出明亮的绿,散发着勃勃生机。
它们鲜活的生命力和趴在马上气若游丝的秦榔儿形成强烈对比。
李容与咬紧牙关,催马加快速度。
她虽然只略懂医术,却也看得出秦榔儿伤势过重,已是药石无医。所以她能做的,仅是暂时封住他的心脉延缓死亡,却无回天之术救他性命。
但是她知道有一个人或许能救秦榔儿。
便是前世教她武功之人。
那人不光武功高强,医术亦是出神入化,只不过从未传授给她。
他只教过她一件事,就是杀人。
上一世他是在李容与的父王和兄长死后不久忽然出现在谢府中的。
那天府中忽然进来了一批刺客意图行刺,是他适时出现才将她救了下来。
他其实是一个和尚,只是形容苍老,衣衫褴褛,看上去更像乞丐多一些。那日匆匆将她救下后,他便立即消失在了连成线的房顶尽头,瞬间无影无踪。
第二次现身是在三日后。
再次见到他的那一刻李容与知道,此人绝非凡人。
普通的和尚或者乞丐可没有本事三番五次闯进谢府还不被觉察。
果不其然,他再一次见到李容与后,竟主动开口提出教她杀人之术。
得到李容与应允后,和尚便每日准时在谢玄上朝以后来到谢府,并在谢玄回府之前离开,从无间断。
他教了她整整三年,不教旁的,只教她杀人这一项技能。
三年里李容与多次想过拜师,只是和尚一直不肯同意,还告诉她要称呼自己为智大师,不可以称呼师父。
直到三年后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和尚才说了原因。
是赎罪。
他的名字叫定智,身份其实是李容与的杀父仇人,李晋的师叔。
李容与当然知道李晋幼年在寺院里长大这件事,但这件事毕竟发生在她出生以前,太过遥远,所以对于李晋还有一个师父这件事,她并不知道。
但是智大师从不说谎。
她问,“是李晋让你来的?”
智大师没有回答,而是看着她的眼睛,最后一次问,“你还想拜师吗?”
她回答,“不想。”
那一刻她的心里充满厌恶。
却不知是在厌恶定智三年来的欺骗还是在厌恶自己内心无法正视的情感。
定智很快离开了谢府,也彻底离开了她的人生,从此再无影踪。
后来她曾旁侧敲击问过谢玄有关李晋师父之事,谢玄很快给了答复,李晋年幼时确实曾有个师父,但他早在李晋离开寺庙回长安时就被李晋杀了。
谢玄态度不以为意,还当她是纯粹好奇,随口就将这个秘密说了,却不知此事在李容与心中翻起了多么大的滔天巨浪。
那之后她曾多次在谢玄上朝后偷溜出府去找智大师,可惜结局始终一无所获。
唯有一个线索,就是她听到一个乡下进城来卖菜的大娘说,几年前曾在长安城外向东十里的一处破庙里见过一个神情疯癫的老和尚。
可当她寻过去时,庙里早已人去楼空。
……
重生后的李容与也曾想过再去找一次智大师。
可是她实在不知该以什么借口去寻,更不知寻到以后又要如何面对。
再加上之后生活中琐事不断,寻人之事也就被耽搁到了如今。
没想到她竟是在这样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踏上了去往智大师所在庙宇的路。
复杂的心绪渐渐在李容与心底蔓延开来,愈发令她感到心乱如麻。
不知不觉间,李容与已经飞驰过了成片的田野,来到了当年那座庙前。
庙门大敞,可以透过门看见里面散落的苕帚簸箕等杂物和一口破碎的水缸。
台阶上散落了不少碎木柴,还堆积了厚厚的一层灰,一看就是许久不曾有人来过的模样。
李容与翻身下马,毫不犹豫走了进去。
站在院中向四周环视,这小小庙宇的布局立刻被看得一清二楚。
李容与面对着主庙方向,朗声道,“晚辈李容与,求见定智大师。”
回答她的只有风吹过树叶发出的沙沙声,以及树梢间鸟儿的啁啾。
李容与稍稍提高了些声调,“晚辈朋友身受重伤,性命垂危,恳请大师出面,救我朋友一命。”
一只野猫受到惊吓,喵的一声从主殿供奉的佛像后面跳出,三两步消失在了偏殿之后。
有风吹过,李容与回头,门外不知何时站了一个柴夫,带着斗笠,看不清面容,正好奇打量趴在马背上的秦榔儿。
“伤成这样还没死,真是命大啊。”柴夫后背上背着捆细柴,犹自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