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时间匆匆而过,很快便到来了梁国使团出发离开长安的这个日子。
场地布置和迎亲流程等具体各项事宜是在很早以前就已经准备好了的,除此外永平帝还毫不吝啬的让使团一并带上了无数齐国皇宫里收集的各类奇珍异宝,作为送给梁国君杨纂的礼物,恭祝两国能够交好百年。
卯时到。
初生的朝阳不疾不徐破开整座城的黑暗,冉冉升起。
威严而庄重的号角声吹响,皇宫的门慢慢被人拉开,芸娘拖着厚重的火红华服,从宫门中缓步走出。
每走一步她头上身上的各种配饰就会叮当作响,然而即便被首饰和衣袍压得疲惫不堪,芸娘的脸上也依然挂着得体的微笑,在前后各四个宫娥的搀扶下,优雅迈步坐进宫前停留的观风行车中。
接下来的一个月,她就要乘坐这辆车一路去到梁国。
观风行车说是马车,但这个庞然大物看上去其实更像是一个移动的宫殿。
马车共分上下共三层,芸娘坐在最上,另还可以容纳八个宫女站在第二层,最下层则铺满了厚厚一层盛开的鲜花,使整辆马车散发着花草的馨香。
除了高度上的三层巧妙设计之外,这辆马车在长度也很可观。
它共分成前后两个部分,前面是四面大敞无遮的花车,四周由一层自车顶上垂下的、薄亮透光的纱帘罩起,白日行车时公主便坐在其中,好方便百姓们观瞻公主天颜。
而马车的后半部分则更像是一个可以移动的小型宫殿,门窗及屋顶一应俱全,皆由轻量型的木头制成,外涂金漆红漆,看上去金碧辉煌,尤其当马车行驶在阳光下的时候,更是光芒万丈,犹如一颗太阳。
整座观风行车共由前后十二个轮轴连接在一起,慢行路时可靠人力拉动,快行路时将前方花车宝座拆掉后亦可套马,无论哪一种行路方式,皆是又快又稳,就像神话中写的神车“倏忽推移,行之万里。”
公主坐在这样的一辆车中,既可以保证长途跋涉时能够感到舒适,又同时给了百姓一睹公主风采的机会,彰显齐国皇室的荣耀,拉拢民心。
最关键的是,这种拉拢不光是在齐国境内,即便是到了梁国,有这样一个庞然大物走在路上,也必然可起到震慑梁国百姓之力,让他们对齐国心存敬畏,可谓一举三得。
梁国的两个带队的和亲使者对此车评价褒贬不一。
杨雄自然是大赞马车华美精致,齐国能工巧匠们手艺巧夺天工,堪比鲁班再世,继而进一步升华,赞美永平帝治国有方,齐国河清海晏,又紧接着夸赞太子文韬武略,举世无双。各类溢美之词源源不断,一气呵成。阿谀奉承的模样甚至让人怀疑他其实不是来和亲的,而是来投奔齐国,打算做齐国朝臣的。
而刚好与之相反,杨雄身边的韩似虎却是自从看到观风行车后就始终臭着一张脸,连告别李庸的时候都有些别别扭扭。
李庸疑惑看着他,“你怎么了?”
韩似虎冷哼一声,别过头去,忽然没头没脑冒出来一句,“别以为我看不出你们安了什么心思。”
李庸一头雾水挠挠头,完全不理解他话中用意。
他们安了什么心思?他怎么不知道?
韩似虎瞪他一眼,伸出拳头捶了一下他肩膀,“若日后你我两国交战,我是不会念及旧情对你心慈手软的!”
李庸哦了一声,耸耸肩,一脸无所谓,“但是我一定会放过你的。”
“……”韩似虎一时语塞。
李庸笑眯眯拍了拍他肩膀,“不过你不用担心,都说了我是太子嘛,太子又不会领兵,即便交战我们也遇不到。”
除非你被当作俘虏压来长安。李庸在心里小声补充。
不过这句话就不必对韩似虎说了,不然这家伙很可能又要不分场合头脑一热就冲上来和自己打架。
韩似虎和李庸在这边告别的差不多了,杨雄那边的奉承话也基本上倒干净了。
二人随即拜别永平帝及一众皇室,走下城楼。梁国的迎亲使团即将再次启程上路。
城楼上的李容与跟在皇后身边,静静看着信号弹炸裂在空中,城门下停着的这一条长到望不到尽头的队伍随即收到信号,开始缓慢的,从最前端一点点移动起来。
就像一条苏醒的巨龙。
原本一动不动稳坐车中像个供奉菩萨般的芸娘此时忽然回头,朝着城楼上李容与的方向深深望了一眼。
她们的身份让她们注定没办法在今日这种场合下面对面说出道别之语,但车中的芸娘还是隔着层层阻碍,朝李容与的方向无声动了动唇。
那句话是保重。
她相信,即便李容与没有看见,也一定能感知到她的这份心情。
保重。再见。
芸娘默默看着眼前这座曾经带给过她痛苦,也曾经带给过她救赎的长安城,眼底有泪花在闪烁。
从今以后,她不再是叛臣之女芸娘。她的身份正式变成了代表整个国家的和亲公主。金枝玉叶,尊贵崇高。
她的身上背负着的是国家的使命和荣誉,还有亲人的期待与信任。
芸娘深深凝视着这座城市。
街道、瓦舍、旗帜、百姓。
再见了。长安。
再见了。齐国。
再见了。容与。
芸娘精致的指甲深深掐进手心,以这种方式让自己始终保持清醒,保持着眼泪不会落下。
她一定会再回来的。
等到那一天,她虽不再是她,她却将彻底是她。
队伍整齐有序的启动着,终于到了观风行车这里。
杨雄和韩似虎坐在马上,就一左一右立在大义公主的马车两侧,为其保驾护航。
杨雄大喊,“出发!”
观风行车开始缓缓移动起来,带着势不可挡的气势,驶向路的前方。
街道两侧围观的百姓之中开始响起惊喜又骄傲的欢呼声。
在这欢呼声中,梁国的迎亲使团,终于载着一些人的期待和另一些人的忧愁,走出长安,重新迈进了森林田野和高山大河之中,去再度拥抱一场漫漫的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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