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骞在易州被山匪捉了这件事因为保密工作做得很好,所以暂时还没有传到代州或者幽州。
但是此时身在代州的陈霖和崔洪度也并没有因此就感到轻松,恰恰相反,他们现在非常焦头烂额。
这件事还要从郡主李容与离开雁门之后说起。
当天,李容与在因病而不得不离开雁门继续赶路以后,李容牧的情绪原本还算稳定。
并没有流露出丝毫的不舍和伤害。
甚至当时崔洪度见了还曾在心里暗自腹诽,果真皇室子女皆凉薄,李容牧为了不承担责任,竟能容忍只五十个甲兵护送自己妹妹去范阳而无动于衷。
不过崔洪度的这个想法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因为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他很快就明白过来李容牧根本并不是凉薄,他只是反应慢而已。
话说回当天李容与的马车在众人目送下驶离雁门以后,李容牧便在陈霖和崔洪度的带领下一起走进了代州的总管府。
陈霖早已在总管府内为李容牧准备了接风洗尘的酒筵,热情将其迎入席间就坐,气氛也随着歌女们的鱼贯而入很快活络起来。
歌舞升平,觥筹交错,宾客喧哗,其乐融融。
李容牧兴致还算高昂,先是赞美了代州人杰地灵,继而又感慨了楚国公治理有方,最后表扬了陈霖功不可没,一系列溢美之词说出,很快将气氛再度推向下一个。
可惜还没等陈霖跟崔洪度得意太久,三杯酒下肚的李容牧很快便收敛起了兴奋,变得古怪起来。
他举着杯中酒,抬头凝望逐渐升起的夜色,忽然没头没脑感慨了一句,“也不知这寂寂长夜,妹妹一个人赶路会不会孤独。”
陈霖听罢,赶紧附和一句,“郡主身体欠安,未能留在雁门也是无奈之举。不过臣相信,殿下挂念郡主的心情定能传到天上,佛祖必会保佑郡主平安无虞的。”
这本是一句安抚之语,可怎料李容牧听后却忽然面露戚戚,望着杯中酒,默默落下泪来。
李容牧将酒一饮而尽,眉宇间全是悲色,开口竟开始责备起自己适才仓促同意妹妹上路,万一真有个三长两短,后半生怕是都要在悔恨之中度过了云云。
这突如其来的忏悔顿时唬住了陈霖和一众大臣,皆愣在原地,犹豫着不知该如何接话。
劝说人各有命,殿下切莫太过自责?似乎不对。
赞扬殿下和郡主真是手足情深?似乎也不太合适。
好在崔洪度还算机灵,见情况不对,忙吩咐手下几个丫鬟道,“殿下醉了,还不快扶殿下回房休息?”
几个丫鬟忙应诺,纷纷上前,半哄着半拽着将李容牧带离了酒筵。
好端端的一场宴会,以这样的闹剧收场,陈霖和崔洪度都不免感到有些心累。
只是再转念一想,李容牧虽然贵为郡王,可到底也还是个未满十六岁的少年,又多少有些释然。
小小年纪就被派出来领兵作战,想必也是承受了不少压力的吧?
带着这样的想法,陈霖和崔洪度的心情很快由心累转变到了疼惜,随之解散了宴席,也各自回去休息了。
……
第二日寅时。
在天还是黑漆漆的一片,东边启明星尤亮之时,崔洪度便被李容牧身边一个小太监急促的敲门声给吵醒了。
那个小太监是当日里负责李容牧起夜和洗漱的下人,当崔洪度匆匆披了件外袍跑出来问他怎么回事的时候,还仍旧惨白着一张脸,似乎尚未从巨大的惊吓中回过神来。
他跪在地上,哭丧着脸道,“殿、殿下不知为何,半夜忽然醒来,在床上痛哭不止,还将奴婢们都给赶了出来,说是谁也不见,求监军快去看看吧。”
“怎么昨日还好端端的会忽然痛哭不止呢?”崔洪度有些着急,可看着那送口信的小太监明显已经被吓懵了,自知再问下去也是无益,只好叫他先去将此事通知陈霖,自己则匆匆朝李容牧所居的庭院跑去。
代州没有皇家行宫,所以李容牧昨夜就宿在总管府内,陈霖和崔洪度则搬了出来,住在与总管府隔了两条街的陈家别院里。
崔洪度披头散发走出门,站在大门口向街道上一眼望过去,一片乌漆麻黑。
因为时间太早,此时府中也仅有值夜的几个下人醒着,现准备轿子是来不及了,崔洪度无法,只得一路跑着去总管府,狼狈又失仪。
总管府内的情况也没好上多少。乱成一团。
所有的下人们都已醒了,除了站在门口等待崔洪度和陈霖来救场的人以外,余下的皆跪在李容牧所居的那处院中,匍匐在地上听着屋内李容牧的哭号,吓得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崔洪度进门就看见这样一副诡异的场景上百个下人乌压压跪了满院子,一片死寂,而唯一发出声音的那人正独自处于屋内,借着微弱的烛光,在窗棱上映出一个少年绝望呆坐的背影。
崔洪度来不及多想就冲到了门口,敲了敲门,报上自己姓名。
李容牧的哭声缓了缓,却没有回应他,也没说他进去,屋内很快又迎来了新一波的哭声。
崔洪度有些无奈,又有些尴尬,纠结了半天,觉得放任小郡王这样哭下去终归不是办法,万一再哭出个三长两短,皇帝太子怪罪下来他和陈霖谁也担待不起,只好道了句“微臣失礼了”,硬生生踹门闯了进去。
屋内李容牧正披头散发坐在地上,眼睛高高肿起,脸上泪痕斑驳,看上去哭了已有段时间了。
只是美人即便哭起来也是美的,任谁见了也要立即臣服在这美人落泪的心碎之下。哪怕崔洪度先前是块钢铁,此刻也全变成了绕指柔。
他心疼地走近李容牧,跪在地上磕了个头,“臣因担心殿下安危,鲁莽闯进来,求殿下治罪。”
李容牧看他一眼,抽噎着没有回答。
崔洪度等了半晌,听不见李容牧声音,试探着抬起头看了看。
李容牧已经不哭了,眼睛微阖,一副绝望至极的厌世模样,看得人心惊。
“殿下……”崔洪度终于忍不住试探着开口,“臣斗胆,殿下可是因为总管府住得不习惯的缘故?”
李容牧吸了吸鼻子,沉默半晌,才慢慢睁开眼看他,语气里带着十足的委屈和痛苦,“不,是本王、本王梦见、容与她、她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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