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祗满意地转身离去,百余名他带来的军吏,也分散到了市场中的各个摊位之上,他们几乎每个人的手中都拿着一块小木板,上面夹着一张张的纸条,另一只手则拿着碳棒,这会儿已经开始清点起每个摊位的货物种类和数量,为即将到来的峒蛮将士的赶集逛市,作起了准备。
而另一边的一个空着的凉棚里,六七名书吏正忙着摆运桌子与马扎,檀祗的将军大印,正显眼地放在这桌子上,显然,只有加盖了这印章的纸条,才不是白条,而是可以领取钱币的凭证。
檀祗大马金刀地坐到了这个凉棚里的一张胡床之上,一边擦着脸上的汗水,一边满意地看着眼前的市集,就在另一侧的城门外,千余名身着单布,皮肤黝黑的峒蛮将士们,也已经列起了队伍,他们的眼中尽是兴奋之色,甚至三三两两地交头结耳,不停地对着面前这座雄伟的城池,以及城门后那繁华的集市指指点点呢,毕竟,这是他们人生中第一次见到如此恢宏庞大的城市。
刚才训斥于三的那个护卫,名叫檀十怀,是一个跟随檀祗多年的亲兵护卫,看着自己的主公现在的表现,也跟着笑道:“这些江陵百姓真的是不知好歹,咱们不远千里地来帮他们守城,还嫌弃这嫌弃那的,还是主公你的办法高明,对他们晓以大义,哼,不给他们来几句狠话,他们还不知道谁才是他们的保护者呢。”
檀祗轻轻地摆了摆手:“不要这样说,峒蛮兄弟们我们当初刚刚看到他们来投奔时,也是心里打鼓的,毕竟长期以来名声不好,各种习俗也跟我们汉人区别很大,一开始为了适应互相的习惯,也有不少矛盾,好在守城一年多,同甘共苦,生死与共,靠了在战场上建立的血与火的交情,这才成了兄弟。”
“可是这些江陵的百姓并不知道这点,怕这些峒蛮兄弟们会抢劫甚至是掳掠他们,所以我一开始为了避免这些麻烦,根本不想进城,直接就要去马头大营了,或者是在城外驻扎,一应军需直接让道规哥来供应。”
檀十怀若有所思地说道:“是啊,在武陵的时候你也没让这些峒蛮将士入城赶过集,我还奇怪了呢,怎么来这江陵后就要他们进城逛个集呢,买的东西也不可能带到军中,更不用说寄回老家了。”
檀祗平静地说道:“这是道规哥的意思,你就别多问了,我们军人,只要服从和执行上司的命令就行,这一次,我们的任务重大,会面临苦战恶战,大家要做好这个准备。”
檀十怀倒吸了一口冷气:“那马头大营不是在内地吗?到那里还会有苦战恶战?还有,江陵不是荆州的首府吗,应该是精兵强将尽集于此才是,怎么这次来了后,只看到我们这一路客军?现在兄弟们驻扎的地方,听说还是之前雍州军鲁宗之的旧营呢,他们雍州军去哪里了?”
檀祗勾了勾嘴角:“这些军事机密的事,就别多问了,荆州各地,各郡的兵马都在这里战斗了一年多,和我们一样,所以各路兵马的换防,驻扎这些事情,都是要根据战局而来,江陵这里虽然是首府,但其他地方一样需要防守,就象我们,不也是要去别的营地嘛。”
檀十怀叹了口气:“原来就是说江陵危急,妖贼要进攻这里,才让我们放弃了武陵老家,来这里防守,结果来了后又不守江陵,早知如此,我们何必离开武陵呢?”
檀祇微微一笑:“这就是军机了,将帅们讨论后执行即可,作为士卒,不需要知道太多,十怀啊,我看这回一来这个集市,你好像就挺有情绪的,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檀十怀咬了咬牙,说道:“主公,既然你问起来,我就直说了,我们兄弟的家人和产业,这些年已经置在了武陵,之所以这一年来舍生忘死的战斗,一是为了报效大晋,回报您对我们这些人的恩德,另一方面,也是要保卫自己的家园和亲人,不要说我们这些人,就是这些峒蛮兄弟,加入我们而战斗,不也是因为不想遭遇和那些岭南的同族们同样被征发,被驱使的命运吗?”
檀祗点了点头:“你继续说,我在听着。”
檀十怀继续说道:“可是明明我们在武陵打得不错,已经站住了脚,甚至这一个月来我们的前锋和斥候已经可以东进到长沙,巴陵这些地方了,我们都等着反攻的号令,却等来了让我们弃守家园,到这江陵协防,大家都是有情绪的啊,虽然我们的家人跟着那些峒蛮守军一起进了他们的大山,但把家人交到他们手中,心里总是不那么放心的,这些峒蛮兄弟是好样的,但他们的族人就那么可靠吗?”
说到这里,檀十怀的声音高了一些,语速也更快,反映出他内心的激动:“就算他们是好人,但是现在峒蛮部落的丁壮和战士大多数跟了我们出来,部落里很多只是老弱妇孺而已,再说加入我们的部落只是一部分,大多数的部落是在观望,并未出兵相助,不然我们的部队就不会是这一千多峒蛮了,起码应该有上万人才是。我们在武陵这些年,也知道这些部落之间也有恩怨矛盾,也是会时不时地相互攻击,掠夺对方部落的族人牲畜呢。”
檀祗叹了口气:“这就是人家上千年来的风俗,缺乏教化,又缺吃少穿,就只能打打杀杀了,我在武陵为内史的这些年,一边劝谕他们不要打打杀杀,要以和为贵,另一方面,也是经常地拿出府库的存粮与布匹,接济一些困难的部落,这才让他们心服。如果不是我平时做的这些事,他们不会在大难来临时与我们一条心,十怀啊,当初我让你送物资时,你还不情愿,说这些东西为啥不给我们自己用,而是要便宜了这些峒蛮,你还记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