蔓延的火光染红了半边夜空,皎皎明月,如置身熔炉。尖叫声,惊呼声,哭喊声交杂着,在这黑红交织的夜色下,宛若一场最盛大的谢幕。
她眼中亦有火焰燃烧,衬着那双深黑色的眼眸瑰丽异常。
远远地,似传来乌鸦啼叫,一声,一声,拖得悠长又缓慢。艳丽的漫天火光中,那遥远的鸦啼仿佛有了实质般,沉甸甸落在人心头,又轻飘飘得恍若一阵风。
若隐若现,仿佛青冥九泉而来的邀约。
她转过身,深红色的裙摆似与火光融为一体,精致的金线刺绣仿佛烈火中盛开的倾城之花。
远山叠翠,溪水潺潺,清脆的鸟啼和着深山的钟声,别有一番清净悠远的意境。珺宁斜斜倚在窗边,掀开马车的帘子朝外望去,山间的新鲜空气让她忍不住抛却自小受到的教导,颇为不雅观地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满足地呼了出来。对面的小丫头看见了,会心一笑,也只作看不见。
“若能此生居此深山,常伴青灯古佛,便是只活半生,我也是情愿的。”
钗儿忙上前,放下窗帘子,“郡主这是说什么胡话,郡主是贵人,自是要长命百岁的。况且山间看着清净,实则清苦得很,郡主金枝玉叶,怎么受得住。叫人听见传进王爷耳朵里,又该是郡主的不是了。”
珺宁苦笑一声,“你哪里知道这富贵命的苦。”说着便闭上眼睛不再多说。
离这队浩浩荡荡的人马不远处一棵树上,两个白色人影掩在茂密的树叶中,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怎么瞧着,这南安王也并非传言中那么宠爱他这小女儿呢。”长空玥咬了一口野果子,忽得眉头一皱吐了出来,将那果子扔了出去。“真苦。”
云深静静地望着那不断晃动的窗帘子,似乎透过那薄薄一层布,仍能看见那面容秀美,眉宇间总一抹忧色的郡主,“所谓宠爱,也不过是增添的砝码罢了。”
少女苍白的脸上,一双深黑的眼瞳宛如寂寂黑海波澜不惊,眼底却又仿佛暗潮涌动。一身素衣散在树枝上,宛如深夜倾泻而下的皎洁月光。明明白昼,却仿佛身处无尽的黑夜。
长空玥望着那清冷秀美的侧脸,眼中晦暗莫测,脸上却露出一贯的笑容,那笑容温暖灿烂,令人望着便觉得亲切和善,他靠过去,从后环抱住少女的腰,将脑袋埋在少女颈窝处,闻着那熟悉的月昭花的清淡香气,忍不住舒服地蹭了一蹭,“砝码啊,也是有自己的重量的呢。”
太重的砝码若执掌人托不住,便会砸了自己的脚,而太轻的,便会被忽视,被毫不犹豫地丢掉。
孰轻孰重,不过一场命运的赌局。
“姐姐,”她听见他闷闷的声音,“我是你的砝码吗?”
云深一愣,眼神倏忽飘忽起来,似是望见了很久很久以前,她听见自己低低的声音,“曾经,是的。”她伸出手抚摸少年柔软的头发,“但是现在,你这个砝码太重了,重得我不敢拿你去赌。”
她看不到少年的眼中骤然明亮的光,却感觉到少年的怀抱愈发紧,似要将她勒入骨血。
风拂过满山的绿叶,簌簌作响,山间寂静无声,唯几声鸟啼伴这万里河山。
刀兵声渐渐响起,伴着女人的尖叫与哭喊,重物坠地的声音,鲜血喷溅的声音,被刺穿的声音,骏马受惊的疾驰声,远远近近,高高低低,清晰可闻。
“有时候内力深厚,也不是好事呢,想听不见都不行。”长空玥把脑袋抬起,满脸不耐的神色。
“我去看看。”
他尚未反应过来,只见一道白影划过,转瞬间没了踪影,他望着瞬间空落的怀抱,那月昭花的清冷气息仍若隐若现地萦绕在鼻间,近在咫尺又仿佛万里之遥,像那个人一般。他倚在树干上,静静望着那白影消失的地方,眸色沉沉,晦暗不明。
原本华丽尊贵的马车此时四分五裂倒在一边,四周倒满了一圈尸体,打扮精致的丫鬟,粗麻外衫的车夫,黑布蒙面的刺客,鲜血汇聚成小溪渗进土壤。那个原本清秀端庄的小郡主此时衣衫褴褛满脸血污,手持着一把染血的长剑与黑衣刺客殊死搏斗,那双总是哀愁的眼中充斥着愤恨与悲哀。
云深静静地站在一边的树顶,风中越来越浓重的血腥味令人作呕,她看着那个少女染血的长剑不断刺穿黑衣人的心口,忽然笑了起来,“当真是,一个惊喜呢。你说是吗,哥哥。”
珺宁渐渐体力不支,动作迟缓起来,不防间便被一把剑划过手臂,伴随着布料撕拉一声,鲜血顺着保养得白嫩光滑的手臂不断滴落。她脸色发白,喘着粗气,眼前也渐渐模糊起来,只凭着身体本能在不停地挥剑。
不能,我还不能死。
我还不能死。
我不能就这么死去。
模糊中,她似乎望见一个白色的人影站在树梢,风扬起她的衣袂,空灵飘渺,似乘风欲去。
她身体渐渐滑落。
救救我。
求你救救我。
那个倒在血泊中的少女,眼中满是不甘与绝望,沾满鲜血的手无助地向她伸来。
云深依旧面无表情,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无波无澜。
风过竹林,飒飒作响。
云深站在窗前,静静望着满目苍翠,落下的竹叶掩盖了那条蜿蜒至竹林深处的青石板路,天地间恍然一抹清朗之色。
身后的竹床上,躺着一个沉睡的少女,少女面色苍白憔悴,额角被仔细包着纱布,如果细看,不难看出两人眉梢眼角的一些相似之处。
坐在床边的绿衣女子收拾着医药箱,清淡的眉目天生透着一股温柔可亲,“我原以为,你是不会再掺和这些腌臜事的。”她细长的眼弯了弯,“深儿,你还是不忍。”
云深身子僵硬了一瞬,她回过头,直视清连温柔含笑的眼,深海般的眸中似暗潮涌动,沉默半晌,“她就交给你了。”
她转身拂袖而去,白影一闪便消失在了竹林深处。
清连望着那沉睡少女的安详的脸庞,微微叹了口气,指尖轻轻划过少女细腻的肌肤,那是贵族少女所特有的娇嫩白皙,仿若凝脂。
曾经,她也同你一般啊。
金枝玉叶,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养在瑶池仙境的人间富贵花。
不过,这样也好。
在清连看不见的角度,少女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在清连离开后,方才睁开双眼,怔怔望着头顶的青纱幔帐。
若说之前二人还有三分像,如今便是一分都无。云深周身气质如雪如霜,清冷淡泊,苍白的脸上一双黑曜石般的眸子,望着人时波澜不惊,透着沉沉死气。而珺宁长相偏明艳,端的是大家闺秀的矜贵气派,那双桃花眼仿佛流光溢彩,衬得整个人越发灵动,纵在病弱中,也是明艳娇弱的病美人。
她突然感觉到一股逼迫性的视线,她艰难地转了转头,对上一双黑沉沉的眼。少年斜倚在一杆翠竹上,双臂怀抱着一把飘着略旧的暗红穗子的古剑,姿态闲逸,目光审视着她。苍苍翠竹,胜雪白衣,美得仿佛一幅隐世的画卷。
那少年扯了扯嘴角,无声地笑了,刹那间仿佛万千繁花盛开。
珺宁听见自己的心仿佛被撞击一般,一下,一下,一下,剧烈地跳动着,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红晕,像是滚烫的心尖悄无声息地落下一片冰凉的雪花,一种奇怪的酥麻感流过全身。她心中一慌,忙垂下眼睫,侧过头去避开少年的目光。
长空玥低下头,一下一下温柔抚摸着那略旧的暗红穗子,眼底划过一抹讥诮。
风过竹林,飒飒作响。
珺宁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那脚步不急不缓走向她,却一声一声,敲在了她的心上,她能感觉自己的心急促地跳动起来。
她不傻,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你是谁。”少年的声音清澈干净,仿佛一捧山间的溪流,晶莹剔透的水珠落在溪边的山石上,然后滑入青翠的草丛里。
珺宁强撑起身,多年的贵族礼仪教导她无论何时都要保持最好的仪态,“你们想要什么?”
长空玥冷嗤一声,“你能给我们什么?”
他抚摸着暗红的旧穗子,一下一下,温柔又缓慢。
闻见他语气里的轻慢与讽刺,珺宁愤怒地抬头,“我是珺宁郡主,南安王府的嫡长女。”
“你昏睡了三天。就在你失踪的当天,南安王府对外宣称珺宁郡主暴病而亡。”
少年的声音清清冷冷,像冰水浇在她的心间。
珺宁怔怔地望着窗外,突然双手捂住脸,哈哈大笑了起来,泪水从指缝间汹涌而出,剧烈的动作牵动了身上的伤口,血色在白色的里衣上晕染开来。
这个结果,意料之中。
纵使她还活着,南安王府也绝不会接受一个失踪三天的郡主。倒不如死了的好,还全个清白的名声,不辱门庭。
意料之中,却还是心如刀割。那个总是高高在上的父王,在她幼时,也曾抱过她,也曾疼过她,也曾对她温言细语,也曾背着她逛过中元节的花灯会。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是从她母亲过世,王府的女人越来越多开始,是从新王妃过门诞下嫡子开始,还是从她渐渐长大展露容貌开始?父王望着他的目光越来越深邃,越来越令她捉摸不透。
京城第一美人成全的是她的美名,还是她的噩梦。
长空玥淡漠地望着少女的泪水滚珠般划过苍白的脸颊,若梨花带雨。
“这里与世隔绝,你若不想离开,无人找得到你。你若想离开,待你伤好,自有人送你出去。”
珺宁的目光茫然地落在窗外的翠竹上,风摇竹叶,沙沙作响。
“为什么救我?”
“大抵是今儿昭姑娘做的竹糕太好吃,姐姐吃饱了撑的吧。”
她没有错过少年眼底一闪而逝的温柔,像春日山间溪石上融化的薄雪,冷冷暖暖,让她心尖一颤。
似是过了很久很久,他听见她说,“我留下。”
“你姐姐,叫什么名字?”
长空玥慢条斯理地抚摸着剑穗,“她姓云,不过,你得唤她一声姑姑。”
“为何?”
“你又不是她的属下,不必称主子。再者,姐姐只有我能唤,我可不愿平白多个姐妹。”
珺宁垂下眼睫,“我明白了。”
她抬起头,“我想见姑姑。”
“不必了,姐姐刚出门,短时间内回不来,她临走前嘱你安心静养。”少年小声嘀咕着,“干嘛对你这么好。”
“是。”
------题外话------
第一次写文,不到之处还望大家多多包涵
还是希望大家喜欢我的云深美人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