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怀信回京两三日,除了刚回来那天在府中休息外。其余的几天天天往书馆跑。
王临在京中多年,对于京中这些勋贵子弟全数都有些了解,因此许怀信一踏入书馆时他便知道。
因着兮煌早早下过命令,王临便在一开始看到许怀信时就派人去了山庄。
“这都几日了,你还不上朝?整天写奏本,陛下又不会看。”兮煌拿着王临记录下书馆的消息及人事,懒懒地拄着手臂说道。
云修君在书桌前奋笔疾书,仿佛真有许多的事要对皇帝上呈奏本。
“陛下看与不看都不妨碍什么,总会有人信。”
“宁王叔也不是傻子,你和陛下打算靠这一次就让他们相信也太自负了。”兮煌养了这些日子,背上的伤终于好了。伤一好,心思就活泛起来。变着法子搅和云修君办公,跟个小孩子似的。
云修君也不觉得她打搅了自己,反倒对兮煌纵容得很。见她趴在榻上处理她自己的事都还不忘故意搅合自己的思绪,笑着撇了她一眼。
“怎么,夫人不想报仇了?”
“想啊,但是太后又装病。陛下那里这次能狠下心来?”
“夫人若是想,为夫自然帮夫人办好。至于其他的,夫人就不用担心了。”
云修君腕下力道十足,笔走龙蛇。本是一封禀事的奏本,却叫他写得龙飞凤舞,兮煌伸出身子去看,只觉得那根本就不是给人看的,而是给神仙看的。
兮煌看着那字,简直要怀疑自己的眼睛“虽然这是骗人的,可是也挺费纸笔的。就不能写好点?”
云修君笑了笑,吹了吹尚未干的墨迹,而后便将奏本放到一旁。
“不过是拿来骗人的,潦草一些也无妨。”将今日的奏本写完的云修君舒展了身子,走到榻边把兮煌挤了进去,自己躺下了。
云修君身边伺候的下人进来把奏本带走,兮煌仰着头想了想,问云修君道“这几天怎么没看见陆离?他不是一向都紧跟着你的?”
云修君半躺在榻上,枕着一只手臂闭目养神时听到兮煌这样问。心里微微沉了沉,而后又笑道“军营有些事,我现在不方便。叫他去办了。”
兮煌拿着册子假装不在意,可在云修君说出这话时,眼里的笑意减轻了些。
“军营的事不是还有魏王?”
“魏王虽在军中,但并不管事。只是整天跟人训练比武。他那性子也不适合管理军中事务。”
“哦。”兮煌卷着册子,侧躺过去认真处理自己的事去了。
察觉到兮煌心情有些变化,云修君睁开眼睛看着侧过身的兮煌,想伸手去抱,半晌后,还是放下了伸出去的手。
“我听说你叫照辉和落英一起去江南明弗书院求书去了。”
兮煌原本还在漫不经心地查看着册子,可在云修君这话说出来后兮煌脸上的神色瞬间变得冷漠防备。
“是啊,我早就叫王临派人去了。没想到他没求到书竟然也不跟我说一声。害得我现在还得把照辉落英一起派去。哎,少了落英,府里多少事都得我来做。天天的累死了。”
兮煌举着手里的册子,满脸的无奈和气愤。看着像是想把手里的册子给扔到床下去。
兮煌再怎样遮掩,刚才转过身来眼中的冷意还是叫云修君看个正着。只是云修君心里稍微有些愧疚,对兮煌眼里的冷意便视而不见了。
“求书也不是一时的事情。庄里不是还有很多被搜寻回来却尚未被抄录的孤本吗?就叫他们先抄这些东西。等他们回来了,再安排人抄录。”
“我也知道,但是明弗书院是咱们大衍藏书最丰富的地方。就是跟宫中相比也毫不逊色。我还想请个大儒来坐镇书馆,这样书馆在京中的地位就更是不可动摇。于我也更有好处。”
“南地好学之风胜于北地,恐怕没几个大儒会愿意到京城来。”对于兮煌叫照辉和落英回去做什么,云修君虽然不是全然明白,可多少也能猜到一些。所以才叫陆离悄悄带了人跟在照辉落英身后。
然而虽然猜到了兮煌的打算,云修君还是不打算拆穿她。
虚与委蛇也好,总比跟兮煌撕破脸皮好。至少装作不知道,自己和兮煌才能在一起。若是当真说破了,就是现在兮煌不跟自己闹,往后也是要和自己闹的。
既然如此,就一起装模作样吧。
“我也知道。但大衍开科取士,取得是一视同仁。不论你家中有多富有,多贫贱。只要有才学,便可参加科举,一朝鱼跃龙门。可北地常年物资不丰,又多战火。百姓为了活命尚且要拼了性命,又如何还有精力和金钱去供养读书人?一直如此,本地读书之风就一直兴盛不起来。若是无人教授,凭自己要钻研学问得多困难?而南地,少战火,百姓生活又比北地富足。自然对学问就更看重。能吸引世间大儒也就不奇怪了。有良师,有风气,又有极度丰富的藏书以及名满天下,教学又好的书院。南地的学子比北地的学子优秀便也不是怪事了。”
“我想着,这里到底是京城。我要是能建起一座藏书可媲美明弗书院甚至超越明弗书院的书馆,又以极低的价格开放书馆。那过些年,京中会不会也能有几个书院可以跟那些江南书院比肩的。而在天子脚下,陛下对这些学子的理解掌控也要方便的多。到时候,陛下便不缺可用的人手了。再者朝中官员不可尽出一个地方,否则后患无穷。但又不能因着这种缘故去打压江南学子,否则太不公平,也会流失不少人才。要是能将北地的教学质量提上来,对大衍很有好处吧?”
云修君侧枕着手臂,听着兮煌说话,伸出手去捉住了兮煌的手腕。
“夫人的手便是在夏日也还是这么冷。”
兮煌说完,原是等着他说些自己的见解,却没想到云修君抛出这么一句话。
兮煌低头看着被云修君抓在手里的自己的手腕,动了动。却被抓得更紧。
“一向如此。而且女子的体质本就比男子要阴冷些。很正常。”
“嗯。”云修君微笑着松开了兮煌的手腕,却顺着手腕和兮煌的手五指交叉地握在了一起。
“夫人的手这么小,人也娇小。可每天想的事情却从来都不小。”
兮煌说到自己的心思,一点都忍不住。刚才还躺着的人现在已经盘腿坐在榻上了。
“这也不算大事,而且要办成这些事。还有很多事要做呢。至少得让京中繁荣起来,让京中不止是大衍帝都,政治中心。就是商贸也要不亚于江南之地。这样,来往之人会更多。商业也就会更发达。陛下总是忧心朝中赋税,若是可从商贸之中获得巨大利润,国库的银子也就不会太捉襟见肘了吧。”
“大衍轻视商业,朝中文武也总以不可与民争利规劝陛下。因此,皇室从未重视过经商。当然也有怕宗室子凭借权势行商而聚敛钱财危害百姓,或者暗中觊觎皇位。但是若是暗中之事,陛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其实历朝历代重农轻商也是正常的,毕竟粮食乃重中之重。而现今又没有什么可以提高粮食产量的法子。民以食为天,王朝最重要的是要保持天下安定。若是百姓吃不饱,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这些事,兮煌并非一早便知。当初上学看书只觉得不解,可后来学习的越多,就越明白。
时代有时代的局限,哪怕有一人超脱出时代,所作所为也未必就是善的。
他所行之事尽皆是为天下着想,但若是脱离时代,便是好的也会变得不好。
毕竟,无论是事务亦或是时间,都有其自行遵从的规则。
妄图打破,不是羽化登仙就是身坠阎罗。
有时极其微小的变化就足以改变局势。
兮煌知晓这其中的道理,便从不妄图超脱时代,但也不惧怕身处的空间。
随她所想,小心迈步,一点点地极其谨慎地实现她想实现的梦想。
既然身处此地,就尽己所能为此地百姓做些事吧。
这是她心中所愿,亦是教导她的兄长教授的为人准则。
愿为君子,不负人间。
云修君此时闭目听着兮煌说话,没有发表任何自己的见解。
只是在兮煌说完小心翼翼地靠近自己时突然道“夫人,我们圆房吧。”
被云修君这话吓到的兮煌微微瞪圆了眼睛,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为什么这么突然?我的伤还没好。”
“夫人不必骗我,今天晚上是一定要圆房的。”紧握着兮煌的手,云修君平静笑道。
“可是…。”
“没有可是,为夫只是通知夫人。当然,夫人藏着的香也可以用起来。为夫不介意。”
不待兮煌反驳,起身整理衣物的云修君便打断了兮煌。虽是眼中含笑,说话的语气却是斩钉截铁,不容兮煌质疑。
兮煌坐在榻上,仰着头看着微笑却也强硬的云修君,一时沉默不语。
“书房里尚有事要处理,就不陪夫人了。晚上为夫会早些回来,夫人记得等着为夫。”笑容平静的云修君弯腰在兮煌唇上印下一吻,便转身出了内室。
只留下兮煌在榻上将自己蜷缩起来,抱紧了自己,刚才云修君笑容里的冷意一遍遍地刮过兮煌的身体,让本就畏惧寒冷的兮煌更是心生凉意。
云修君那个眼神,好冷啊。
他知道落英和照辉去了哪里了么?还是知道了我的打算?
可就算知道了,于他又有什么妨碍呢?
我只是把哥哥送到别的国家去,并不是要给父王传递消息,帮他造反啊。
有什么关系呢?我只是想救我的兄长和嫂嫂罢了。
我只是想要你彻底的属于我,仅此而已。
身体对我产生依赖,心就必然会归属于我。
夫人,兮煌。做好准备做我手心里的笼中之鸟吧。
我予你全部的深情,你自然也要予我同样的深情,少一丁点都不行。
云修君的衣袖被大风吹拂的上下翻飞,他却一点都不在意。
站在廊下对着高高在上的太阳握紧了拳头。
你看,只有在我的手心里才能免你风吹日晒,才能遮你半世流离。
所以煌儿,乖一些。
云修君心情愉悦,可脸上的笑容却邪气放肆。叫刚回院里伺候的落蕊吓了一跳。
“侯爷。外面有客人求见。”落蕊躬着身子,恭敬说道。
“伺候好夫人。”说这话的时候,云修君依旧是那副笑容。
“是。”
等到云修君出了院子后,落蕊才小心地抬起头来抚了抚自己的胸口。
侯爷这样可怕的样子可是好久没见过了。
“都说宁安公主的听云庄景色优美,庄内更是建造的精妙绝伦。今日一见,确实不同凡响。”
照旧是湖中凉亭,云修君到时已经有人在等着了。
“罗大人此来是为了揶揄本侯?”
“当然不是,只是来告知侯爷一声。侯爷嘱咐下官办的事,下官已然办好了。哎呀,未入官场的士子们确实单纯。不过几句话,他们自己就吵起来了。哦,对了,下官听说陛下已经来过山上了?想必侯爷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吧?”
云修君伸手取了桌上的茶壶,热气四散,显然是刚换好的茶水。
“多谢罗大人。日后必有重谢。”
“季相公那位子我看就很好。”也不知是否对自己太有信心的缘故,罗永登狂妄地微笑着说出这句话。
原本他以为云修君会因为师生情谊而对自己的话火冒三丈,却没料到云修君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既然是罗大人的愿望,本侯自然鼎力相助。”
“云侯不是说笑?”这次反倒轮到罗永登狐疑起来。
云修君冷然一笑“本侯从不说笑。”
“那就多谢云侯。”
“不用谢,不过各取所需。”
“既然如此,下官就等着云侯兑现承诺了。”
云修君举着茶杯对罗永登示意,脸上的笑容却叫罗永登心中忐忑。
这人,倒真是心狠手辣。自己的老师,说舍就舍,竟然还敢借由陛下这把刀去杀自己想杀的人。
再怎么样,晋王公子都是宁安公主的兄长。看来传闻镇国侯深爱宁安公主也不过是个传言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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