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男子捏着帕子,动作温柔的给人擦拭着眼角。
阙玥抬头望着面前男子,目光落在了那人肩膀上,落在了人背后,终是缓缓开口了。
“你的伤……司徒青云……我很抱歉……”
声音如今喑哑难听,犹如百岁老妇般沧桑,有些含糊不清又缓慢。
司徒青云起身看了看人,转身去清洗帕子,只听那人口吻平淡。
“如果只是因为这点小伤,你大可不必如此。这点伤,于我而言算不了什么。”
阙玥沉沉看着那清洗帕子的人,嘴唇嗫嚅,眼眶微红,终是说出了一直以来想说的话。
“司徒青云,你何苦待我如此好。我与你,说到底不过萍水相逢罢了,不值得你如此相待。这副躯体,我无法完整还你了。”
司徒青云眸色一沉,眉头紧锁。啪嗒一声,手中帕子放回了盆里。转身看着床榻上泪眼朦胧的女子,眉头微蹙。
“你以为,我三番五次救你是因为这具躯体?”
阙玥抬头看着人。
这人三番四次冒险救她,她却屡屡害了这人。如今的她,人人惶恐避之不及,厌恶憎恨,欲杀之而后快,唯独这人屡屡对她伸出援手。她自认为,自己同司徒青云不过是并不是什么至交好友,就连结识也是因为这副躯体的主人。
这人这般救她,是因为这具躯体吧。
除此之外,她想不到还有什么能让这人冒这么大的风险救她。
可这具躯体,终究是废了。
残破不缺,毒蚀五脏六腑,就像一块到处裂痕的玻璃,只需再一点点敲打,就能碎裂成片,再也无法复原。
阙玥想同人笑一笑,却是笑不出来,有气无力缓缓道。“抱歉。这副躯体,被我弄成了这副模样。”
司徒青云抬眸沉沉看着人,朝人步步走近,双手撑在了阙玥身体两侧,蹙眉。
“你真的不知道,我为何三番五次救你?为何不想让你死?为何要对你这么好?”
阙玥抬眸看着人,面容苦涩:“我知道。”
司徒青云眉头一蹙,“你知道?”
“抱歉,阿月的躯体没办法还你们了,还害你守了这么久。司徒青云,你若不嫌弃,如今直接杀了我,带着这具躯体回去找南疆巫医看看,也许他们会有法子修复好……”
“……你是铁了心认为我是为躯体而来?”司徒青云看着面前女子,眉头紧锁沉眸,口吻平淡道。
阙玥抬眸浅笑,面容苦涩。没说话,却是点头默认了。
司徒青云眉头微蹙凝视着人,良久方才听人一句。“你可知我对你……”
待看到面前女子一双悲伤的眼里满是愧疚时,司徒青云眸色微沉,口吻平淡。
“罢了,都什么时候了,还让你多一分痛苦愧疚。你就当,我确实是为这具躯体而来罢了。”
倏忽起身,抬手将人身上披着的被衾裹好,凝眉看着人。
“不是饿了吗?我去给你找吃的。”
司徒青云端着盆便是出去了。
阙玥看着那端着盆离开的人,眼目低垂:“司徒青云……抱歉……”
司徒青云顿了顿步伐,侧头扫来。“你今天的抱歉,已经说得够多了。我不希望剩下的日子里,都是听着这句话度过的。”
阙玥抬眸看着门口站着的男子,眼里难掩饰的苦涩内疚不安。
她如今除了能一遍又一遍同这人道歉,她不知道,她还能做什么。
她欠他的,还不了了。
剩下来的日子吗?
阙玥看着离开的司徒青云,不想再让那人受她牵累这般逃命下去了。抬头看了看桌上的盒子。
如今的她,只有这一份牵挂了。了结了,便是自行解决吧。
——
司徒青云这才拉开门,靠在门上偷听的陈三岭便是摔到了屋里。
陈三岭面色尴尬的抬头看着将军,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笑容几分尴尬。
“那个……将军,属下是来换水的,什么也没听到。”
说着赶忙麻利爬起,一把抬过将军手里的盆,看了看屋子里坐着的女子。朝阙玥笑了笑,赶忙尾随自家将军出去了。
这才出门没走远,便是迫不及待开始埋汰自家将军了。
“将军也真是的,如今人都要快死了,再不说,往后便是没有机会了。现在不说以后守着墓碑鼻子一把眼泪一把说给鬼听吗?!”
陈三岭替自家将军着急,扼腕痛惜。
将军方才为何不直接表明心意?!这女子也是迟钝,怎就不开窍呢?怎就不开窍呢?三番五次救你,不顾家人,不顾自己的身份地位。难不成真以为将军是馋你的身子?
真是的啊,将军是那种追求灵魂伴侣的人啊!什么垂涎**这把没低俗?
为你做到如此地步,那绝对就是爱你了啊!
司徒青云侧视看来,眸色些许冷淡。“说什么。”
陈三岭瞅着自家将军,讪笑道:“没……没什么。”
陈三岭一脸惊悚瞅着自家将军,埋汰嘀咕:“又在闷骚了。以前喜不喜欢不都直接了当坦白相告的吗?怎么一到了这女子这,就开始闷骚优柔寡断了?”
迎来司徒青云淡淡一扫,“你说什么?”
陈三岭赶忙赔笑,又一句没说什么。随即想起什么般,赶忙询问。“将军,你接下来有何打算。要告诉这位姑娘,她活不了多久了,问问她最后的都有哪些遗愿吗?”
还是就这么瞒着人,让人开心的过完这最后几天,陪着人走完最后一程?
司徒青云敛眉,“带她回她想回去的地方。”
陈三岭愣怔:“……为何?”
司徒青云敛眉未语。
陈三岭寻思着,不行。这事得同玉儿说说,让玉儿给这女子旁敲侧击一下。
这爱不爱,怎么也得给个准话。解开这心结才是,好让人心里的石头落下,别留下遗憾。
——
司徒青云刚走,紧闭的房门被人轻轻的小心翼翼推开了。那般力度,倒更像是轻风吹开了门,不敢动作太大,唯恐惊到里面的人一般。
阙玥闻声抬头看去。只见一双小手试探着扒拉着们,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从门外小心翼翼的探了出来。瞪着双眼睛,四处观看,是否有危险。
床帷内,坐着的阙玥心血来潮,闭上眼睛缓缓躺回了床榻上。侧躺着微微睁着眼睛看着那从门外试探着进来的孩子。
孩子胖乎乎的小手里抱着一堆食物,一步一步小心的往屋子里走。时不时瞪大一双眼睛四处张望,东看看西看看。
那一副小心翼翼四处巡视的模样,愣是像极了冬天里出来觅食的小麻雀。虽然胆怯却是可爱得一塌糊涂。
最后战战兢兢走到床前,孩子有些害怕的用棍子将帘子挑起来。只见床榻之上,安静睡着一名女子。
春儿见人睡着了,这才松了一口气似的拍了拍胸口。
忽地,床榻上的女子发出一声轻哼蠕动了下身体,似乎要睡醒了的模样。春儿吓得一溜烟躲在了帘子后面,愣是没敢说话,大气也不敢出。
床上没了动静,春儿这才又探出脑袋,盯着床上的人看。只见人睡容安详,面上带着一抹笑容。好吧,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笑,似笑非笑的。
春儿试着用棍子戳了人几下,见人没了动静。这才放下心来,就人床前坐下,杵着张小脸看着人。
越看越好奇,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人的耳朵。发现耳朵竟然自己动了动,春儿惊讶了。
又摸了摸。
阙玥:“……”
耳朵痒痒的,实在控制不住,便是翻了个身继续睡。
春儿瞅着这背对着自己的姐姐,也不摸人家耳朵了,又是好奇的扯了扯人的一头白灰相间的头发,嘟囔。
“睡着了,也没那么可怕么。春儿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长这副模样呢,像个可怜的大怪物。”
阙玥听着孩子的话,有些无可奈何笑了。
春儿见人睡着了,便是坐在人身边自顾自的说着话。
“大怪物,你好可怜。本来你咬伤了娘亲,害娘亲痛痛。春儿最讨厌你了,一点也不想让你待在春儿家里。”
阙玥沉眸未语。
“可是春儿决定原谅你了。”
阙玥闻言,面上不免浮现一抹笑容:真是可爱的小家伙。
“因为娘亲说了,你要死了,你只能活七天了。七天,很快就过去的。一睁眼,一闭眼,就没啦。大将军都活得比你久好多好多天。你这么可怜,又没有爹爹娘亲,哥哥姐姐。春儿不想骂你,春儿会良心不安的。”
七天……阙玥唇角划过一抹苦涩笑容:“……”
方才司徒青云欲言又止,是想告诉她这个吗?
也是啊,她苟且偷生这么久,重要还是要死了。可……阙玥眸光微沉,她的这副身体,只怕是不能撑到南疆了。
“你要是不嫌弃春儿家,就住在春儿家里,春儿每一天都给你准备好多好吃好玩的,让你开开心心的。看,这是春儿今天带来的,有糖葫芦,桂花糕,莲子麦牙糖,小糖人,还有我最喜欢也最贵的公孙果果……”
孩子迫不及待的将自己的食物献宝贝似的一一放在了人床上。顷刻,一股香甜糖果食物味,遍床都是。
就在孩子继续滔滔不绝自顾自在那介绍东西时,一个女子沙哑的声音从床上响起。
“好啊,小家伙,这可是你说的啦,全部都送我了呢。”
床榻上的女子忽地翻身转来,朝孩子笑了笑。
春儿:“……!!!!!”
“哇唔!!!!”一声惊呼跌坐在地,一脸惊悚的指着人。“你什么时候醒的?!!别过来!!”
阙玥安分待着,看着孩子。“小家伙,这么害怕我,还敢来我屋子。”
“谁怕你了!还有,这是我家!是我的地盘我的窝!!”
阙玥笑容疲倦无力,吃力点头。“是是是,你不怕,是你的地盘。”
春儿撇嘴,看着床榻上那一头白发的阙玥。小手叉腰,警告的瞪着人,虎声虎气威胁道。
“你,不准咬我,好好躺着。”
阙玥点头,好。
见人真的就这么安静躺着,春儿试探着上前,迅速一把抓过床榻上的那袋公孙果。随即在阙玥打量的目光下,将一颗公孙果递给人,一脸不耐烦不好意思。
“那个,给你。”
阙玥抬头笑看着人,无可奈何抬了抬自己的手。
她剥不开。
春儿这才想起来人的手断了,小嘴难过一撇,自己剥了一个递给人。
“诺,可以了。”
阙玥这才张开口,吃了。随即一脸惊讶的看着孩子,“真的很好吃呢。”
明明很难听的嗓音,春儿倒是觉着此刻好听了不少。果然,称赞她食物的都是好的,最棒的。
“那是自然,你也不看看谁剥的。”
阙玥微微一愣,看着面前的孩子,笑了。
“对啦,你知道吗?娘亲说了,这是很名贵的果子呢。长在金黄色的公孙树上,它也叫银杏树呢。”
“娘亲以前可喜欢这银杏了呢。后来就不喜欢了。娘亲说,他的一个哥哥以前最喜欢吃灵芝公孙膏了,春儿没吃过,不知道味道怎么样呢。肯定和果子也差不多。”
阙玥安静听着孩子说话,看着这孩子滔滔不绝。想到昨日被她伤害了的那女子,心中不免庆幸。
还好,不是伤了这孩子,还好,她娘亲会医术。不然,阙玥不知道究竟要怎么才能原谅自己。
两人有说有笑,甚是和睦。水玉来时,听到房间里的笑声,面色微微一变。
春儿怎么在这里?水玉心下一慌,赶忙推开了门。房门被推开,屋子里的两人这时同时回头看来。
看着门口端着早膳的女子,孩子欢快的朝人奔跑而去,扑进人的怀里,一个劲的蹭着水玉,声声娘亲的甜甜撒娇。
水玉有些无可奈何的瞪着这小丫头,揪住人的小耳朵。问人来这里做什么?
春儿赶忙迫不及待的指了指床榻上大堆小堆的零食,说是给姐姐送好吃的。
水玉闻言,不免头疼,拍了拍人的小脑袋,这臭丫头,怎么就这么不听话。
床榻上阙玥看着那有说有笑的,小打小闹的母女二人,眼角微微泛红。眼眸里满是羡慕,那只手不自觉的摸了摸早已经平坦的小腹,苦涩笑了笑。
“还好你走了,不然得同阿娘一起遭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