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姐早早就来到了吴岩与她约好的地方。
这一天是追月节,皇室与百官已提前一日离开汴京,前往行宫。然而少了皇室的汴京城没有见沉寂,反而更是热闹了。
平时被京城公子哥们承包的大小酒楼,放开了坐席,稍微富足的百姓在这儿都能包上一桌好酒席。十里河堤就更是热闹了,百姓们拖家带口,来这里看花灯、逛街市和赏月。
桑姐眼中并没有这些过眼云烟的繁华,她揣着对一个人最强烈的期待,来到了这个僻静的地方。
吴岩当日对她说过,这里有汴京最美的景色,而且他有重要的话,想要在今日对她说。
现在吴岩人还没有到,但此处怎么看,也不算是美——一处高台,人迹罕至,只有三两小舟随水飘动,上面没有一个人。
桑姐在这里枯坐了两三个时辰,直到天色近傍晚,吴岩才出现。
他脸上写满了疲惫,拉着她的手,坐在高台上的凉亭里,什么也没说,更不解释迟到的理由,揽着她肩膀看向天际——夕阳一点点落下,星辰升起。
桑姐一心只想知道吴岩有什么重要的话对她说,没什么欣赏风月的心思,坐不住地问“这儿的景色美在哪里?”
然而吴岩只是看着天空的星辰,呆坐着像一尊雕像。
桑姐没遇过这种冷场面,心想这好好的人,怎么就突然变成了一枚入定的高僧?
“有一个人……”吴岩终于开始说话了,“有一个人,他从小无父无母,独有一个师父,抚养他长大。多年以后,他才知道抚养他长大的师父,竟然是他的亲生父亲。他父亲骗了他许多年,说他的母亲早已经病逝……在他长大以后,才无意中得知,他的母亲还在人世。”
桑姐握了握他的手,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后来,他十分想念自己的母亲,暗中回去寻找她,却发现她早已另嫁他人。而且他还发现了一个秘密,在他还小的时候,他母亲与继父联手,想要杀了他!”
桑姐听得心如刀割,问“虎毒不食子,为什么要杀了他?”
吴岩怆然笑了一下“因为那是个恶毒的女人。她抛弃了自己爱的人,转投给更能带给她安稳的人。这个孩子在那个家里,是个累赘!”
桑姐一下噎住,为了追求自己的幸福,杀了自己的孩子,这世上真有这么狠心的女人?
“幸好他还有自己的亲生父亲。”桑姐说。
“他的父亲确实对他很好,害怕他知道真相会受到伤害。”吴岩缓缓地说,“但是再后来,他的父亲也突然不告而别。这世上,他再也没有一个亲人。”
桑姐用力握着他双手,掌心炙热“可如今你不是没有亲人的,你还有我!”
过了很久,吴岩的目光从天际转到桑姐身上,眼神恍惚“可是我已经失去你了……”
桑姐一愣“我不正好端端地在你眼前么?”
吴岩深深凝望她,桑姐如同沉溺在温暖的海水里,身周包裹她的都是深情,如此让人心醉。
吴岩看着她的眼睛,说“你看,我并不富有,但是这里有一样东西是属于我们的……”
他遥遥一指天边,那里盛开了漫天的烟花,一朵接一朵的绽放,噼里啪啦响彻整个夜空。
吴岩“我说过,这里是整个汴京最美的地方。”
桑姐幸福地笑了,吴岩幽幽道“再给我一次机会,嫁给我好吗?”
桑姐与他十指相扣“为什么要说’再’?我一直都愿意。”
吴岩将她拥入怀中,过了片刻,扳着她的肩膀笑道“我忽然觉得,咱们还是需要好好庆祝一下的,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买个酒。”
这话说得蹊跷,桑姐却不疑有他,微笑道“好,快去快回。”
吴岩点点头,转身往亭外走去,走出几十步以后,突又回头,注视了她片刻“如果我去得太久了,你也别等了,可能是酒太难买。你就往前面走百余丈,那里就有马车,你先回营地等我。”
“好。”
她甜甜地看着他的背影,心头却掠过一丝酸楚,不知是因为他的身世,还是别的。
珩月殿中。
公孙薇赢下了第二局,虽然用了些心机,乌罗却无话可说。
鞭子,是她自己选择扣在腰间的;酒,是她自己选择喝下的。这之后发生的一切,原也算是自己大意。
她走到她面前,压低声音对她说“你刚才说,祁晟在你酒里下药?”
公孙薇忍着全身的疼痛“不错。”
“祁晟这么做,是想让你输掉,让祁慕寒娶我。”乌罗思考了一下,问“他为什么要帮我?”
公孙薇“祁国不会让娶了异国公主的人,登上太子之位。”
乌罗明白过来了“这么说来,祁晟与祁慕寒,在争这个太子的位置?”她再度瞥向公孙薇,公孙薇越来越摇摇欲坠。
乌罗慢慢地说“我明白了。可是我仍然会争取三殿下,我们西凉人,不会轻易放弃看上的人。”
公孙薇微笑“我也不会放弃的。”
高台上。
祁慕寒对祁成皇道“父皇,这两局已耗了一个时辰,礼部规定下的焰火环节,不可错过了时辰。”
祁成皇点头“那便让公主与公孙薇先行歇息。先上歌舞与焰火。”
祁晟道“父皇,这焰火可以迟些再看,儿臣特别想知道这次比武的结果,想必百官也等不及的。”
祁成皇冷冷看他“你一个大男人,看两个女人在场上这般争斗,本已属丢人,也好意思说这番话!”
祁晟只好闭嘴。
祁成皇于是宣布让两人先行退回席间歇息,公孙薇与乌罗应诺了一声,各自退回了席位。
祁慕寒远远朝百官席位上的齐凌使了个眼色,齐凌会意,站起身来,往回廊处退去。
公孙薇摇晃着走向自己的位置,赵慕芝一把抱住她,心疼得连话也不会说了,扶着她缓缓坐下。
公孙薇流了不少血,身上鞭痕累累,但更为紧迫的,却是她的内伤。
公孙镜摸了摸她的脉搏,“受了内伤。等着,爹这就去请太医。”
公孙薇一把拉着他,轻声说“不可。”她朝台阶上太后的位置努了努嘴。
两三名太医,都站在太后身后的位置,太后痢疾康复不久,太医们都在随身侍疾。
“宁王给我的那杯酒里下了药,此刻请的太医,不能判断是不是宁王或太后的人。”公孙薇低声说,“而且接下来的第三局,我绝不能输。”
赵慕芝与公孙镜都吃了一惊,两人面面相觑“宁王竟在天子眼皮底下做这种事?”
公孙薇轻缓地点头,祁晟此人的不择手段,她已经充分领略了。
赵慕芝“那杯酒你怎么不现场交给陛下,向他说明这件事?”
公孙镜“宁王敢下药,自然有把握这事查不出来,这中间牵涉的太多了。那酒本来就是西凉献上的,他到时大可推到西凉使团的身上!”
赵慕芝不做声了。
此时一个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诸位,让公孙小姐往这边来。”
公孙薇回头看去,正是章知尧。他正站在回廊下的阴影处,不用想也知道,这是齐凌的安排。
片刻后,在回廊后一处极其隐蔽的角落,章知尧仔细给公孙薇施了针,又从药箱里拿出一颗药丸,道“先服下这药丸,是止内伤,调气息的。”
公孙薇依言服下了药。
便在此时,外间天际突传来噼啪声,一朵接一朵的焰火在空中绽放,映得整个夜空绚丽无比。
章知尧低声对公孙薇道“齐公子要我转告你一事等第三局比试过后,无论结果如何,你与公孙大人、夫人要尽快离场。”
章知尧说这话是齐公子的交代,可公孙薇也知道,这是祁慕寒的授意。
祁晟到底会将事情做到什么地步?祁慕寒自己又会不会有危险?
外面烟花璀璨,她却没有欣赏的心思,待章知尧收拾好药箱,离开以后,她依旧走回自己的座位上,盘腿坐下。
焰火下,许多仙女打扮的宫娥翩翩起舞,百官举杯交箸,席间氛围非常热络。
她抬头看向高台,皇家诸人也在频频敬酒,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容,哪怕是祁晟,此刻也像没事人一样,温和亲切地与祁玉骞等人交谈。
祁慕寒看向她,隔空向她举了举杯,她也笑着回敬。
眼前的视线被挡了一挡,一个两鬓花白的人弯下腰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公孙侄女。”
是商将军。公孙薇赶忙要站起来向他行礼。
商洛习按住她“别多礼。”
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瓷瓶,“这是老夫行军打仗时常备的金疮药,对伤口愈合极好,你收着。”
公孙薇感激地接过,商将军不仅没有因为祁慕寒要娶她一事而恼怒,现今还亲自送来了药,倒叫她内心有些愧疚。
商洛习像是看出了她在想什么,拍拍她肩膀道“老夫已想开了。再说,你能站出来与西凉公主比武,这份勇气实在了得,祁国没有丢这个人,陛下心中也是十分欣赏你的。”
公孙薇点了点头,眼眶有点热。
商将军“你受伤了,第三局的比试,浅试即可。输了也不要紧,老夫自会为你说话,让你与三殿下,有情人终成眷属!”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公孙薇鼻子一酸,差点就要掉泪。
此时忽听前方太监宣“第三局比试,开始。请乌罗公主与公孙姑娘入场。”ni="hu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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