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深了,清早的大理寺衙门前,积满了一层落叶。
自从上次审判以来,大理寺和刑部也各发散人手,前去寻找这位“吴岩”,可查了个遍,别说找不到“吴岩”的踪迹,连桑莺莺与吴岩的相识都无人能佐证。怎么看,这“吴岩”都像是桑莺莺为了脱罪而胡诌出来的对象。
祁慕寒今日再次提审桑莺莺,齐佳等人预备会有一场艰难的审讯,可提审不久,桑莺莺竟把一切都招下来了,有理有据,而且亲自画押,只求祁慕寒轻判。
提审过程出乎意料地顺利,连公孙镜和齐佳都不敢相信。拿着一纸画押书,几个人都吐出了一口气——此案,总算是结了。
祁慕寒没有当堂宣告对桑莺莺的判罚,而是将她与江东百姓重新押下了大牢,将这一纸供状派人呈交祁成皇。
一场血腥的乱贼作案事件,在祁慕寒手中结案了,他坐在公堂椅子上,众人都退去后,他还是坐着不动。
祁晟本来往外走的,又回头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三弟辛苦了,这案子查得漂亮。”
祁慕寒笑了笑,道“大哥,这次的事你也出了不少力。”
“应该的。”祁晟眼角带笑,负手离开了公堂。
祁慕寒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一丝戾气缠上眉宇间。
“祁晟!”祁慕寒心中恨不得将这个名字绞碎了千万段,然而他只是轻轻揉了揉太阳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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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镜心事重重地回到府中,带着祁慕寒交代他的话——这案件结果一个字也别对公孙薇说。
公孙薇缠着问了几句,公孙镜只说“目前还在审理中,殿下自有决断。”
公孙薇只好作罢,心想祁慕寒与桑姐也是相识的,定会还她和江东百姓一个清白。
而此刻的公孙镜正在疑虑他办案多年,完全看得出桑莺莺这种女子,不大可能做得出这种幕后策划叛乱的事;那十几个死士的身手,他在追月宴上是看过的,怎么会是桑莺莺这种眼神干净的女子能够操纵得了的?
然而这十几个死士,确实又是江东人,这件事足以让祁成皇对江东势力再起戒心,祁慕寒如果表现出对江东人的一丝怜悯,必将让祁成皇对他极度不满。
正思忖着,忽然门房来报,熠王到了。
公孙镜没想到前脚刚回府,祁慕寒后脚就到了自己府上,赶紧出去迎接,公孙薇却比他快一步,跑出去找祁慕寒了。
公孙镜到前堂的时候,公孙薇正缠着祁慕寒,打听如今桑姐和营地的百姓怎么样了?找到证据了吗?吴岩找到了吗?
祁慕寒把她鬓边一缕碎发别到耳后,说“我来找公孙大人聊两句,能等等我么?”
“又有什么事不能让我知道的?”公孙薇一下警觉起来,上次隐瞒我,这一次又想再故技重施?
祁慕寒微笑道“我是来找你爹聊你我的婚事,你愿意旁听着,也行。”
公孙薇“……”
这么急的吗?公孙薇有点窘迫,一说起婚事就心虚,干脆就要跑开——祁慕寒又一把拉住她,“别跑太远,等会还要带你走。”
公孙薇一挣,“我没说过要跟你走。”
祁慕寒淡淡一笑,也暂时不去理她,找公孙镜谈话去了。
公孙镜与祁慕寒到了书房里,两人秘密地聊了好久,只等到月上树梢头,祁慕寒才从书房里出来,到池塘边找到了无聊发呆的公孙薇。
公孙薇正往池塘里丢小石子,把池塘的水炸出一个又一个涟漪,祁慕寒悄悄走近她,公孙薇正要拾起一块石头,忽然就瞥见了地上一个朝她靠近的黑影。
于是继续不动声色地坐着,等祁慕寒离她还有一个手臂位置的时候,公孙薇突然掬起一大捧水,往他身上一泼!
祁慕寒正准备吓吓公孙薇的,结果被这水一下子泼中了脸庞,湿哒哒地水珠沿着头发往下滴,从衣襟里钻进去,秋夜湿凉,被冷得打了一个喷嚏。
公孙薇才想起他大病初愈,赶紧掏出手帕要替他擦拭,祁慕寒却用手抹去了脸上的水珠,不发一言地坐到她身旁。
“这就是你当初掉落的池塘么?”祁慕寒静坐了一会,蹦出这么一句话。
公孙薇心想,他是怎么知道我掉进这个池塘的?但转念一想,他与自己父亲接触了这么几次,肯定是把话都聊开了,于是回道“是啊。”
她猜想祁慕寒下面会问出什么问题,但等了半晌,祁慕寒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走吧。”
公孙薇一愣,“去哪?”
祁慕寒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朝她伸出一只手,说“陪我去个地方,好不好?”
公孙薇抬起头,见粼粼水光映入他深邃的眼眸中,里面却埋着一丝罕见的疲惫。
他今日发生了什么吗?
“好吧。”公孙薇握住祁慕寒的手,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冷战,祁慕寒回头看了她一下,慢慢松开了手,独自在前方走着。
公孙薇脚步顿了顿,再次主动握住了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仿佛想温暖那双冰冷的手。
祁慕寒却一声不吭,公孙薇从后面看见他几缕披散的长发飘着,原本宽直的肩膀,好像瘦削了一些,那身王袍披在身上便飘逸了起来。
到门口时,公孙镜与赵慕芝竟都在大门口站着。
赵慕芝给她套了件披风,裹好了,低声对她说“好好陪殿下。”
公孙镜“若是太晚了,不方便回来,着人捎个口信就行。”
公孙薇??
绝了,这就是新时代开明的父母么?
及至她上了马车,行了好一段距离,祁慕寒还是罕见地沉默着,她想到这三殿下可能真的遇到什么烦恼了。
公孙薇坐到他身旁,拿胳膊肘捅了捅他“殿下。”
祁慕寒没说话。
公孙薇想了想,唤道“韩珏…!”
祁慕寒嘴角动了动,还是没说话。
公孙薇眨了眨眼“亲爱的!”
祁慕寒愕然抬起了头,目光延迟一般投到她脸上。
“噗。”祁慕寒笑了出来,“又是跟哪儿学的称呼?”
公孙薇见他终于笑了,也笑了起来,“那你喜欢我叫你什么?殿下、韩珏?”
祁慕寒终于恢复了原样,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冲她一笑“最喜欢你喊我’相公’。”
公孙薇脸一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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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停下时,祁慕寒先跳下马车,伸手揽着她的腰,把她轻轻放在地上,拿出一块绸巾,蒙住了她的眼睛。
公孙薇嘟囔道“有什么神秘的,需要这样么?”
祁慕寒牵起她往前走,公孙薇直感到脚下软绵绵,有些奇怪的声音…
祁慕寒停住,回身扯下她蒙眼的绸巾。
公孙薇眨了眨眼睛,震在了原地。
一大片红色花朵形成的海洋,头顶上,翻飞着无数亮晶晶的碎片,脚下是一片草地,她就站在其中。
祁慕寒轻轻拍了拍手,只见两个黑衣人左右一纵,拉开了一条横幅,上面四个大字生日快乐。
公孙薇“……”
太土了吧!!
她笑着去锤祁慕寒,一锤,发现不对。
有人在她耳朵边轻喊“睡觉也在喊着本王的名字,你是太想我了么?”
公孙薇骤然睁开眼睛,她正躺在祁慕寒的怀里,他低头看着她笑。
原来刚才是个梦。
“我什么时候睡着的?”公孙薇尴尬地揉了揉眼睛。
“走到半路便睡着了。”祁慕寒说。
马车已经停下好一阵子了,想来是早就到达目的地了,只是祁慕寒并不想叫醒她,由得她睡到自然醒。
公孙薇掀起了帘子,往外一看,这不正是青玉坊的后院么?
正要问祁慕寒,祁慕寒却一把牵起了她的手,往里走去。
公孙薇心里奇怪,今日确实是她的生辰,可桑姐和一众百姓还在大牢里关着,她没这个心思过生辰,也不想张扬,祁慕寒理应是不知道的。
仿佛猜到了她的心思,祁慕寒边走边说“薇儿,我知道今日是你的生辰,这些天太忙,没来得及准备什么,你看看这个你可喜欢?”
他让开身子,只见院中架起了一口大锅,苏炙夜、玉妩颜、粟篱、齐凌,四个人坐在锅边,看见她来了,齐齐站起来,对她道了声生日快乐!”
公孙薇呆愣了一下子,一时说不出来话,心中滚烫,眼眶发热。
祁慕寒笑了一下,从袖子中拿出一个锦盒,抬起她的手,放到她掌心“生日快乐。”
这是多么现代的生日啊,连用语和仪式都这么现代,公孙薇不是没有疑惑;但是很快,这点疑惑就被幸福淹没了。
“薇儿,这是我的礼物。”玉妩颜也将一个锦盒交到公孙薇手上。
“我的!”粟篱蹦过去,一个盒子搭在玉妩颜的盒子上。
苏炙夜沉默地走过来,将一个最大的盒子放在粟篱的盒子上,三个大盒子,沉手得很,公孙薇差点没捧住。
祁慕寒替她捧着,齐凌走过来,将一个盒子交到公孙薇手上,微笑道“我的应该是最特别的。”
“说什么呢?”玉妩颜瞪了他一眼,“女人才最了解女人,薇儿定是最喜欢我的礼物。”
祁慕寒笑道“齐凌,别忘了章知尧的。”
“哦对,”齐凌又拿出一个盒子,“这是章知尧给你的。”
公孙薇讶然“章大夫怎么会给我……?”
齐凌对她笑道“你们一天天的,用他的脸伪装,可苦了他了。前些天你装成他的样子混进衙门的时候,殿下事后只好私下派人去寻我,让我给他解释解释,圆个谎。聊着,就聊到了殿下要给你过生辰。”
“章知尧今夜是来不了,傅太医要与他研究荨刺毒,所以让齐凌帮忙转交礼物,聊表心意。”祁慕寒说。
公孙薇傻站了片刻,转过头去,揉了揉眼睛“风有点大,有沙子进我眼睛了……”
友情这个词她一直都懂,可是穿回来以后,她第一次深刻体会到了。ni="hu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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