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渐渐黯淡,公孙薇叹着气,在树丛中捡拾干柴。
马没了,苏炙夜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东西,呕吐两三次以后,一代大侠此刻的脸色堪与白纸相比,看来也是没力气回城搬救兵了。
她弯腰拾树枝的时候,苏炙夜偷偷看了她几眼,公孙薇视线一转过来,他又赶紧望向一边。
公孙薇想骂人,可又觉得骂病号实在不厚道,把手中的干柴“哗啦”往地上一丢,说“我来生火,你去找点吃的。”
苏炙夜点点头,往树林里钻去,公孙薇升起了火,取着暖,苏炙夜回来了,两手空空。
公孙薇?
苏炙夜有几分内疚地看她“马车里没备吃的。这树林里没有野果,半只兔子也没有。”
公孙薇从熠王府出来,就没进过食,饿得前胸贴后背的,闻言“啧”了一声,“还真的是苏大侠,跟你家殿下一个样子,一点野外生存技能也没有的!”
“别跟我提他好吧?”苏炙夜无力地坐到火旁边,脸色还是很苍白。
公孙薇摇了摇头,忽又笑道“苏弟弟,你的剑借我一下。”
“弟弟?”苏炙夜对她的称呼很不满意,“我比你大,你还得叫我一声哥哥。”
真的是孩子气,公孙薇心里想到,也不与他啰嗦,直接伸手去摸他腰间的剑。
苏炙夜一惯是不喜别人碰他的剑,但看见公孙薇那双手伸来,真就乖乖地让她拿去了。
那剑一到手,公孙薇就撸起袖子裤管,提着剑往旁边的溪流跑去。
苏炙夜一愣,想起那天府内这把剑悲惨的遭遇,气得大喊“你别又是用我的剑来叉鱼……”
公孙薇根本不与他废话,哗哗地朝溪流里叉了几剑,刺中了一条肥鱼,往草地上一扔。
苏炙夜恼道“你能不能尊重一下我的剑?”
“尊重能吃饱饭吗?”公孙薇远远地翻了他一个白眼,“矫情!”
苏炙夜愕然,从来除了祁慕寒敢这么对他说话,哪里有一个女子敢这么对他?
公孙薇叉鱼的技术相当好,弄上了三条大鲫鱼,提着往火堆旁一坐,又用苏炙夜的剑刮起了鱼鳞。
苏炙夜听见这刮鱼鳞声,沉痛地看着公孙薇手中的剑,这把随他奔波多年、弑敌无数的剑,如今竟被公孙薇用来刮鱼鳞,真比杀了他还难受。
公孙薇刮着,忽然听见对面没声音了,好奇地看去,见苏炙夜那一脸沉痛的表情,“噗嗤”一下笑出来。
火烧得旺了,公孙薇用树枝串起鱼,在火上细细地烤,肥美的鱼一点点变金黄,鱼皮松脆起来,可惜没有油,不然香味是要更馥郁了。
鱼烤好了,公孙薇将其中一条递给苏炙夜“喏,给你。”
苏炙夜倔强地转过了头,摆出“我拒绝”的表情。
“不吃啊?好,那我就全吃了!”公孙薇也不再管他,饿了一天,甭管什么都吃得下去,何况她就是那种不管天塌下来,还是要吃好睡足的人,祁慕寒的事情也好,其它更悲伤的事情也罢,吃饱了再说。
苏炙夜吐了好几次,胃里空空的,被香味一熏,实在受不了,可怜巴巴地偷看了她几眼。
公孙薇理都不想理他,全部鱼下肚子以后,打了个饱嗝,“你去睡马车还是我去?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回城。”
苏炙夜是真没想到她行云流水,如此酣畅地就吃饱了,看着她嘴角余留的那一小块残渣,噎了一下口水,却不想被她看见,很快地又转过头去,“你去睡马车吧。我在这里就行。”
公孙薇笑了一下,“真不吃?”
“不吃。”
“那好,我去睡了。”公孙薇真就不管他,钻进了那没有马的车厢里,把帘子放下,就歇着去了。
繁星偷偷爬满了夜空,树林里静谧一片。
苏炙夜蹑手蹑脚地走到溪流边,俯首一看,倒真是有许多野生的鲫鱼游来游去,他肚子“咕”的一声,更饿了,出手如电,猛的一抓——一条鱼从他指缝间溜走了。
他就不信邪了,连续抓了几次,抓是抓到了,最后关头却愣是被鱼从他怀里调出来,溜走了。
只好缓缓解下腰间的剑,心里在做剧烈的斗争……
“我来吧。”背后传来公孙薇的声音,苏炙夜一僵,扭头看去,见她笑眯眯的,也不知道偷看了他多久。
“你……没睡?”苏炙夜有点尴尬。
“被某人肚子里咕咕的声音给吵醒啦!”公孙薇取笑着,伸手取过他的剑,往水中利索地叉了几叉,弄出了一条鱼。
两人重新坐下,苏炙夜看公孙薇烤鱼的动作,忍不住道“你这都是哪儿学来的技能?”
公孙薇“小时候啊。小时候我爹娘是不怎么管我的,我爬树、游泳、到野外,都是宁澄陪着我的。”
“还真看不出来,公孙大人与夫人疼你跟疼个宝贝似的。”苏炙夜盯着烤鱼,尽量说点话来分心,不然他担心自己要抢过那条鱼直接吃了。
然而公孙薇下一刻说的话却使他愣住了。
“以前不是这样的。在我小时候,我爹很忙,经常不着家;我娘虽说什么都顺着我,但是不管我做什么,她都是一样的反应,就好像根本不走心那种。所以,我会经常闯祸,想惹她生气,她也从来不会生我的气……虽说这样也没有不好,可是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商将军也只有商妹妹一个女儿,他就不这样。我就在想啊,可能我不是我爹娘唯一的孩子吧。”
苏炙夜喉头滚动了一下,心中有些难言的滋味,说道“怎么会呢?你爹娘很明显只有你一个孩子啊。”
公孙薇“那肯定啊。后来我掉入池塘里,差点死了。被救回来以后,可总算是知道了爹娘有我多疼我了。”
上个世界的事情她没忘,刚醒转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活着、爹娘安好,便已是最大的幸福了。
苏炙夜锁了一下眉头,看着公孙薇,火焰的光在她脸上跳跃着,天真的气息从她脸上漫出,而她心中承受着的一些苦楚,又被她很好地掩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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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熠王府。
祁慕寒揉着太阳穴,玉妩颜退去以后,他召出了暗卫。
此刻四个暗卫正半跪在地,听他的指示。
“两件事。第一件事,去查苏豫的下落。”祁慕寒缓缓道,“此事,不必让玉妩颜与苏炙夜知道。”
玉妩颜与苏炙夜一向是祁慕寒的心腹,他有绝密的指令,也一般找这两人去做,此刻竟特意交代瞒着这两人,暗卫心有疑惑,却没有资格发问,低头抱拳道“是!”
祁慕寒静默了片刻,眉宇间又缠绕上了一丝戾气,他让苏炙夜护送公孙薇回家,本就是有意调开苏炙夜。
他有点后悔让玉妩颜与苏炙夜得知了苏豫的真正身世。这两人,一个是苏豫的前妻,另外一个与他一般,算是苏豫师出同门的师兄弟,而且还有一点……
他目光落到身旁的匕首,公孙薇还在王府沉睡的时候,他将这把匕首从她袖子中取走,扣下了。
这匕首的花纹古朴,削铁如泥,是一把上好的武器,他知道苏炙夜一直将它视作宝贝,却竟然送给了公孙薇。
祁慕寒眼角抽了抽,闪过一丝嗜血之气,表面却依然和缓地发布下一个指令“第二件事,新进王府的那三个侍卫,寻个理由,办了。”
这三个侍卫,就是那日在刑场上,对出重手掌掴公孙薇的侍卫。
暗卫毫无异议地道“是!”
正要退去时,祁慕寒再问道“这新入府的三名侍卫,是苏大人招进来的?”
暗卫回忆了一下,很肯定地说“是的。”
在暗卫的理解中,这三个没有眼力劲的侍卫,肯定是苏炙夜没有审查清楚,才会招进来的。
而在祁慕寒看来,这事却很可能有另外一种解释。
他再度看向那把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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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炙夜搓了搓手,十指放在火上烤着,今天太险了,他连续吃了几粒那种药,就是为了要弄清楚,自己脑海中那声响到底是什么?
他脑子里第一次飘过那阵陌生的声音时,是在珩月殿中,那时候公孙薇差点就要死了,那股声音清晰无比,差点要把他的脑子劈成两半。
这之后,脑海里一些陌生的画面出现得越来越多,那声音向得也愈加频繁,于是有第二次、第三次……他记不起来了,但每次靠近公孙薇,他都感觉脑海里会回旋那阵声响。
为了搞清楚自己这状况,他暗中调走了三个王府的侍卫,这三个侍卫是他自己的人,然后随便塞了三个新人进来。
调走的三个侍卫,便是专门替他去寻找一种治疗记忆的药,这事他没有对任何人提过。
今天祁慕寒让他送公孙薇回府,他便想出了这个与公孙薇独处的机会——带她出城,并暗中放走了马,再度靠近她,试试看在药物与她共同的作用下,能不能解开自己脑海里那道记忆的封锁。
那道缝隙果然再度裂开,可或许是冲击太大,或许是药物的作用,他竟然承受不住,呕吐了起来,伤了真气,此刻连夜里的寒凉都有点难以抵御。
他远远看着那车厢,那是王府的马车,祁慕寒专用的,里面有锦被,有软枕,想必公孙薇会睡得很好,她不知道自己刻意吃下了药物,也不知道自己内息受了损伤。
火堆烧得很旺,身体稍稍暖和了些,苏炙夜双手枕在脑后,往地上一躺,看着天上的星星,每一颗都灵动无比地在向他眨着眼,就像她的眼睛。
看着看着,苏炙夜笑了起来,嘴角微微上扬,渐渐沉入梦乡。
林中突然传来一丝极其细微的金属声,苏炙夜猛然睁开眼睛,还没等坐起身,就猛然听见一声尖叫“啊——”
尖叫声正是从马车传来的,那是公孙薇的声音!ni="hu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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