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寒风凛冽,赵慕芝到屋里取了一件大氅,陪公孙薇行至屋外,道“娘也是要与你好好聊一聊的,走吧。”
公孙薇走在赵慕芝的身后,看着她保养得当,仍旧苗条的身影,不难想象她年轻时,也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她对自己这位娘亲,了解得属实太少了,如今想来,幼时那些觉得不妥的地方,原来并非无迹可寻。
她将事情从头到尾捋了一遍,决心先从这里开始入手。
“娘,我当日跳的那支舞,就是宋妃的‘惊鸿舞’?”她问。
赵慕芝已来到凉亭中,在石凳上坐下,幽幽地答道“是的。”
到了今日,她也没有好隐瞒的了,将曾经告知祁慕寒的故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次给她听。
公孙薇沉默了很久,作为一个穿越到现代世界的人,一个人有自己的历史,她觉得一点问题都没有,但是她隐隐觉得哪里不对,母亲还是有隐瞒她的地方。
她坐到赵慕芝身边,托着腮问“娘,那就算是你喜欢过苏赫,与宋妃有什么关系么?为什么你从小要将我打扮得那么像她?”
赵慕芝一时没有答话,公孙薇眨了眨眼睛,笑道“难道说,宋妃也喜欢苏赫,所以……你俩是情敌?”
赵慕芝被逗笑了,“那么久的事情,我记不得了,大概你说得也有道理吧。至于为什么把你打扮得那么像她,因为宋妃能歌善舞,也是娘亲的好姊妹,若她还在,你也是要叫她一声‘干娘’的,让你像她多一点,也没什么不好的。”
公孙薇笑了一下,又一个问题涌上心头,眨了眨眼睛问道“苏赫长得好看吗?和爹爹比,谁更好看?”
赵慕芝忍俊不禁,看见自己女儿竟丝毫没有介意自己这些过往,她心头也轻松了许多,抬头看着天空道“唔,让我好好想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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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三天就过去了,公孙府终于到了这个大日子——公孙薇要出嫁了。
府里上下一新,不止公孙夫妇,连佣人脸上都洋溢着喜色,这个名副其实的“小霸王”,真的要出嫁了,嫁的还是三皇子——她逃了一圈,终究还是嫁给他了。
公孙薇已经更换好了喜服,喜娘在一遍遍地给她梳着头发,嘴里好像在念叨着什么,可她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她陷入了另外一个世界,那种感觉又来了,冥冥之中像抓到了什么,却又抓不住。
好像是从三天前,这种感觉开始加剧,她和赵慕芝聊天的时候,总觉得哪儿不对,可当她要细细思索的时候,更多的烦恼又将她淹没。
她回到房中,将那本复述下来的剧本翻了一遍又一遍,这本对于她来说,就跟预言一样的剧本,的确说着她“被迫嫁给三皇子”。
她的确不想嫁,可如果换一种心情呢?那这剧情不就不成立了?可苦恼的就是这一点,她换不了心情,此刻她的心情一点都不轻松。
喜娘终于替她挽好了头发,扶着她站起来,她全身戴满了金银首饰,站起来就叮叮咚咚地响着,在喜娘的搀扶下,一步步往门口走去。
公孙镜与赵慕芝就在门口,俩老看着她,公孙薇眼眶一热,走过去左右手揽着双亲的肩头,不自禁就哽咽了起来。
赵慕芝眼眶也红了,一下下抚着她的背脊,公孙镜噙着热泪,轻轻摸了摸她缀满珠翠的脑袋。
片刻后,公孙薇忍着眼泪,抬起头说“瞧我,哭什么呢,今天是个好日子,应该高兴才对。”
赵慕芝拭了一下眼角的泪,道“就是,别把妆都哭花了啊。”
她说着,还不忘提醒一下公孙镜,公孙镜今天也换了一身新袍,倒是年轻了几分,有点当年俊秀的模样了。
外间锣鼓喧嚣,仪仗和花轿已到,隆隆重重地停在了府前,几位迎娘在福伯的指引下,来到后院,一脸喜庆的笑意。
公孙薇深呼吸了一下,拽着身上的长裙,一步步往门口走去,她走得很慢,却没有停顿,腰杆挺得很直,从这一刻起,她忽然觉得自己成长了,公孙府的重担,从此就在她的肩上,她必须走稳了。
“小姐——”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公孙薇转头看去,是宁澄。
这位从小陪着她长大的小伙伴,此刻也红着眼眶,“小姐……”他哽咽了一下,竟说不出话来。
公孙薇方才哭过一阵,此刻不想再哭了,走前去,轻轻地抱了他一下,“好了,我又不是不回来。”
宁澄抽着鼻子,使劲点头,公孙薇却笑着点了一下他的鼻子“就别装哭了,你哭得真不像。”
她太过了解宁澄,从小他就不是个爱哭鼻子的人,口头禅就是“男儿有泪不轻弹”,然而从江东回来以后,她总觉得他变得多愁善感了一些。
宁澄低下了头,公孙薇没有发觉他眼中的一丝内疚,还有掩藏起来的惊慌。
过了很久,他才敢抬起头,看见公孙薇已经登上了门口的大红花轿,红帘放下之际,她探出头,看了一眼门上的牌匾,尔后喜娘迎了上去,将她的盖头放下,她的身子端坐回了轿子,下一秒,锣鼓声再起,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公孙府。
他突然怔住了,喉头像被什么阻隔了一样,他无声地抬头望天,像是从那里能够看到很远很远的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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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轿在微微摇晃,像走在海浪中,公孙薇始终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不仅是今天,自从穿越回来以后,她的感觉始终虚妄。
她将手缩入宽大的手袖中,抚摸着那薄薄的剧本,按照这剧本所描述的结局,她就不应该爱上祁慕寒;然而冥冥之中,她又觉得自己终究还是要爱上他的,这到底是一种怎样的身不由己?
雁江上、醉花楼、珩月殿,再到悬空的山洞中……她一再地确认自己的内心,确定自己是真的爱着他,然而这种爱,却让她越来越心生退意——她为他曾经连生命都不顾了,这倒反而不像她,像是一种……她自己也无法抗拒的力量,在引着她走向那深渊,无怨无悔、如飞蛾扑火。
理智与感性如此地相对抗,她愈来愈疲惫,在最后一次给祁慕寒的机会中,得知他不会放弃争夺太子之位时,她终究将那枚戒指交还予他,下定决心与他分道扬镳;可是短短不到一个月间,在祁晟陷害公孙府的阴谋之下,祁慕寒不得已用了这个方法,自己也只能丝毫没有选择余地的嫁给他。
轿子停下来了,喜娘扶着她落轿,风是那么冷,她却听到了最热闹的人声,熠王府上来了不少人,幸好她此刻蒙着盖头,众人看不见她脸上有一种失魂落魄的表情,只见着这位新娘子低着头,苗条纤细的身形风姿万千,厚重的喜服拖曳在地,一步步行在王府长长的织毯上。
走到织毯的尽头,手上忽然一热,她的手被另外一只握起,祁慕寒那宽大的掌心紧紧包裹住她的手,一贯冰凉的掌心在今日居然有了几分热度,她感觉到他的手微微颤抖,甚至有些汗……她不禁惊讶,原来祁慕寒也会紧张的吗?
她感觉他的手握得好紧,近乎要捏疼了她,不由得莞尔一笑,左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祁慕寒才稍稍松了些力道。
经过一道门、二道门……直到四进,走了几个该有的步骤,从时间上来算,现在要到拜天地的程序了。
惊奇的是,她竟然没有嗅到任何焚香的气味,有媒婆上来低声说了点什么,公孙薇没有听清楚,祁慕寒却清晰地道“不焚香,那等祭祀泥塑之身的无用之物,我从来不用。”
公孙薇怔了怔,他已拉着自己往前走了几步,上了十余阶台阶,登上了一座临时所用的高台,拉着自己向一个方向跪下。
公孙薇虽蒙着盖头,看不见眼前的景象,但从风吹来的方向,她隐隐可判断,那是江东的方向。
她心中又有几分诧异,风声呼啸,在耳边擦过,高台上似乎就剩他们两个,祁慕寒蓦然握住她的手,捧起无名指上那枚戒指,低眉吻了一下……公孙薇心里又是一窒!
这是什么奇怪的婚礼习俗,完全不像这个时代,倒有几分像上一个世界的婚礼,她一个恍惚,低头的时候,风便吹起了她盖头的下半部分,祁慕寒忽然弯腰低头,在她的樱唇上重重地印上一个吻。
人群顿时哗然,连公孙薇都吃了一惊,虽知道祁慕寒身上有不同寻常的秘密,想法也与一般人不大一样,然而在大婚上,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如此这般,她还是彻底地吃惊了。
“很意外吗?”祁慕寒捧起她的手,又轻轻地一吻,“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妻子了,薇儿……”
他一下子抱紧她,在场又是一阵哗然,公孙薇被他这一下猛然地一勒,身上的珠翠叮咚作响,被他重重拥入怀中,隔着一个盖头,对她笑道“这样的婚礼,有没有觉得似曾相识?”
公孙薇彻底震惊了,他在说什么?
他……到底是什么人?ni="hu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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