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已过,丑时都快要到了,祁慕寒还没有回来,公孙薇已有些昏昏欲睡,正想与赵慕芝告辞回王府,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落到亭子里,往前两步,半跪到地:“王妃,殿下捎我来传话,让你先行回王府歇着,他还有事,稍后会自行回府。”
是祁慕寒的暗卫。
公孙薇正托着腮,困得头一点一点的,闻言睁开眼睛,叹了口气道:“知道了,下去吧。”
暗卫离去以后,赵慕芝怜惜地摸了摸她的秀发,“这女人啊,有时候也别太聪明,知道得太多又如何?徒增烦恼罢了。”
“我做不到。”公孙薇摇摇头,“若不能坦诚以对,这与自欺欺人有什么分别?”
赵慕芝:“你还太年轻……爱情不是坦诚就能够维持下去的,不要过于要强,这样对你,或者对他,都不是什么好事。”
“公孙夫人说得对,薇儿你确实应该听一听。”那阵熟悉而爽朗的笑声又传来了,却是商将军回来了。
公孙薇有点小意外,她以为祁慕寒说有事,是要与商将军继续商讨要事,现在商将军回来了,那祁慕寒又去哪儿了?
“殿下离开了。”商将军猜到她的疑问,“也没有对老夫说去哪儿。”
公孙薇不说话了,低下头来,眼里是遮不住的疲惫与落寞。
商将军看了赵慕芝一眼,赵慕芝会意地点了点头,商将军便拍了拍公孙薇的肩头,慈爱地道:“闺女,跟老夫走一走,说会话?”
公孙薇抬起头来,她知道商将军想对她什么,本想拒绝,但老将军这“闺女”两字,实在像极了父亲对女儿的语气,再看见商将军两鬓的霜白,想到在珩月殿上若不是老将军,自己早成亡魂了,便点了点头。
两人走了一段,商将军叹了口气道:“闺女,希望你别介意老夫这么叫你。”
“不介意的。”公孙薇赶紧说。
商将军慈爱道:“老夫有些肺腑之言,早先已想对你说,但总是寻不着适合的机会。今日能与你聊一聊,也算是老夫出征前送你的一份礼物,否则那战场上瞬息万变,老夫还不一定……”
公孙薇赶紧打断他的话:“您老人家一定会凯旋而归的。”
真是的,一把年纪还乱插什么旗子呢?
商将军笑了笑,眼角皱起几道岁月纹:“三殿下对你的心,你或许今日还不明白,但总有一天会懂的。云儿就不如你这样幸运。”
公孙薇愣了一下,难道苏炙夜的心事,商将军都懂?
“老夫虽是粗人,也活了这样一大把年纪了,看人还算有几分功力。炙夜那孩子……心中并不爱云儿,只是对她愧疚罢了。”
公孙薇不知该如何作答,只是祈祷商将军千万别看出苏炙夜真正喜欢的人是谁,她承受不起,也不想承受。
商将军继续道:“炙夜是个好孩子,但总是太多的心事,不过老夫相信终有一天,他会知道云儿的好,就像你会知道殿下对你的好。”
公孙薇:“我知道殿下对我很好,我只是……我有的时候,真的不懂他。”
商将军默然片刻,道:“他背负得太多了。我也明白你的感受,但你既决心与他一起,有些风雨,你得和他一起面对了。”
公孙薇怔了片刻,什么样的风雨?他们承受的风雨还不够?
她说:“将军此言差矣。我并非不能和他共同面对风雨,但前提是他要对我坦诚,我不能什么都不知道。”
“老夫换一种方式说:他若对你坦诚,而你不能接受,你当如何?”
公孙薇思考了几秒,倔强地摇了摇头。
“你若不能接受,他又如何对你坦诚?”商将军叹息道,“你们二人,都太倔强了。”
公孙薇心想,也许是吧。
“但我改变不了我自己……”公孙薇幽幽道,“他也是如此。”
“还是太年轻了。”商将军说,“老夫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给闺女最后一句话:珍惜眼前人。”
公孙薇沉默着点了点头,商将军慈爱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时间也不早了,便向她告辞而去。
公孙薇向他盈盈一拜,看他离去的背影,忽又叫住他:“将军!”
商将军转身看她。
公孙薇想了想,道:“将军最近不要再饮酒了……嗯,这酒总是伤身体的,我平常也总劝我爹少喝些的。”
商将军笑了,公孙薇看见他眼角那几道岁月纹又深了一些,对她赞许地点了点头,转身大踏步而去,夜空里传来他爽朗的笑声。
公孙薇一直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后院,才慢慢踱去凉亭那边,只因她方才想到了剧本所言——商老将军在会一次饮酒后中风,虽然她当时一目十行,实在不记得是发生在什么时候,但提醒一下,想必能躲过去。
她回到凉亭里,再与赵慕芝说了会话,准备回王府。
这时候,宴席已尽散去,苏炙夜和商将军父女也是先后脚离开的,公孙镜喝得酩酊大醉,还没有到子时已被扶回了房间。
最后只有赵慕芝陪她到门口,目送她上了马车,心中万般不舍,只能含着热泪看她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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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王府时夜已经很深了,公孙薇走到自己的房门前,见有烛光摇曳,她满怀期待地推开门……室内空空如也,那盏烛火估计是婢女进来点着的。
她略失望,洗漱过之后,便上床就寝了;窗外隐隐传来更鼓声,已是三更时分,身旁还是空空的。
公孙薇叹了口气,本就困得不行,眼皮重重地搭下,很快就睡着了。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朦胧的光线探入室内,公孙薇一个激灵,醒了。
她第一个反应就是看向身旁,祁慕寒果然回来了,但却睡得不太规矩,那床棉被被他丢到身后,他的手脚都抱着自己——当然是裹着被子的自己,像抱着一个大粽子似的,呼吸沉沉,睡得正香。
公孙薇侧过头看他,见他脸颊的潮红已经稍退,但呼吸仍是热的,身子还散发着浅淡的酒味,显然他回来时已经洗了澡,但仍未能完全掩盖得住身上的酒气。
这几天究竟是去哪里了?为什么每晚都出去喝酒,连大年夜也不放过?连生病了也要去?又为什么不主动告诉自己?
想起来她有点生气,又想起商将军的话,心中便叹了口气,干脆将那些疑问都通通抛到脑后。
也许是昨晚睡得太晚,她复又睡了过去,再度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祁慕寒又不见了。
她匆匆下床,找来粟篱就问:“殿下去哪里了?”
粟篱:“不知道啊。今天是年初一,我出去采办了些东西,回来就不见殿下了。”
公孙薇忽然醒悟过来,今日年初一,按理说皇帝要到殿上接受百官礼贺,但祁成皇在节前头疾又犯了,提前一天放了休沐不说,还让百官免了初一朝拜之礼,只让几名皇子入宫私下觐拜便罢。
她昨日已知道二皇子祁玉骞今日将会赶到汴京,这样想来,祁慕寒会不会去接他了呢?
然而公孙薇却是猜错了,祁玉骞还未到汴京,祁慕寒也暂时没有入宫觐拜,他正在青玉坊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酒。
玉妩颜在一旁为他奏筝,时不时用余光打量着他,几巡酒过后,祁慕寒目光扫过来,她便马上停住了弹奏,问道:“殿下,今天是年初一,你理应与王妃入宫去觐见太后与陛下,怎么来这里喝酒呢?”
祁慕寒笑了笑:“不急,再等两个人。”
“是哪两个人?”
“祁晟。”祁慕寒微笑,“既然是要入宫,那就等我这位好哥哥先入宫,本王还有份大礼要当着陛下的面,送给他。”
“与王妃有关吗?”玉妩颜冰雪聪明,马上就猜到了。
“当然。虽然本王没有提早告诉她,”祁慕寒笑着说,“但她一定会来。”
玉妩颜摇了摇头:“殿下,你这样不好,既然与公孙姑娘成了亲,你有什么计划便应与她商量,你这样子……有点像在忽悠她。”
祁慕寒:“你不明白。她心里也装着许多事情,她不信任我,一直在猜度我。”
这话说得像是在赌气,玉妩颜看了他片刻,“噗嗤”一下笑出来,祁慕寒脸色沉了下来,她才说:“殿下,我才知道你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
祁慕寒冷冷地看她:“你好像话又多了点。”
玉妩颜抿嘴笑着,正要再打趣他,暗卫推门而入,禀道:“殿下,王妃来了。”
时间回到半个时辰前,公孙薇用完早膳,在王府里散步。
怎么办?想弄清楚祁慕寒这几天究竟在做什么?
她踱了好一会步,忽然想起节前那几匹不知是谁送来的布,她本打算要送到青玉坊的,不如趁有空,现在送过去吧。
于是马上令人备好了马车,将那几匹布料装入马车中,带上婢女霁月,往青玉坊驶去。
大年初一,逛花市的、串门儿的,络绎不绝,街道上非常热闹,马车行得缓慢,公孙薇心中忽然一动,对霁月道:“霁月,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青玉坊有一条僻静的路,直通阁楼的吧?”oclick="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