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的初春,天黑得特别快,一到傍晚天色已大暗,风沙四起,刮过一座座小山包,传来像魔鬼一样的哭嚎。
祁慕寒下了城楼,在避风处的一处土夯砌成的屋中生火取暖,他披着一身动物毛皮制成的粗大衣,由于水源珍贵,好几天没有洗脸,下巴上长了些胡须茬子,瞧起来倒像是个本地大汉了。
接过身旁暗卫递来的烧酒,他问道:“王妃来信了没有?”
“殿下的那封信才送出去半个月,王妃没准还没有收到。”暗卫说,“殿下再耐心等等吧。”
祁慕寒盯着那堆火,神态有几分落寞,摸了摸腰间的皮袋,从里面掏出一个做工粗糙的小香囊,掂在手中,看着看着就笑了。
这香囊还是在醉花楼事件后不久,他缠着非要她绣的。他这个王妃,其它方面都挺机灵,就是女红这类女孩子家擅长的玩意儿她一塌糊涂,最后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他,十天以后才给了他这样一个粗糙的香囊。
这事儿估计她自己都忘了,他却视若珍宝地收藏着。
木制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一脸焦灼的陈将军大踏步走进来,祁慕寒收起手中的香囊,站起来。
“殿下,”陈将军语速极快地说,“事情不好了,张将军私自带了一队骑兵出了城。”
祁慕寒脸上映着跳动的火光,语气森寒:“走多久了?从哪个方向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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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汴京城里,夕阳满天。
熠王府里,公孙薇拽着这纸条想了半天,丑时,还得她一个人去。
她对写这纸条的人有一个猜测,但万一猜错的话又或者是别人逼迫他写下的话这就大大地不妙了!
她唤粟篱准备好马车,直奔公孙府去。
回到公孙府,仆人报说公孙镜还未回府,夫人正在西院,公孙薇让不必去传话,自己往西院里去了。
刚到西院,远远地看到赵慕芝坐在凉亭中,背对着自己,头低着,像在看什么,肩膀微微耸动。
公孙薇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屏着呼吸,贴到了她背后,稍稍探出个脑袋,看她在看什么。
这是一封信,信纸发黄,应该有了些年头了,从她的角度,能勉强看见“君心”“无果”“红玉”等等几个词。笔迹遒劲有力,洒脱非常。
公孙薇想看多些,头更探出了几分,赵慕芝察觉身后有人,猛的将信一收,回身大喝:“谁!?”
公孙薇还从没见过赵慕芝这副模样,震了一下;赵慕芝见是自己女儿,五官霎时柔和了下来,端庄道:“薇儿怎么回来了?”不动声色地收好那封信。
公孙薇也不废话,取出石狮子处的那张纸条,问道:“娘,你看看这笔迹是不是苏豫的?”
赵慕芝接过看了看:“应该是——他约你去这个地方?做什么?”
“没什么。”公孙薇随口应道,“可能是有什么东西要给我吧,那天我和他说过他做的瓷器很好看。”
公孙薇随口扯了个很粗糙的谎,赵慕芝也没细究,公孙薇看她心不在焉,说府中还有事,便跟她告辞了。
赵慕芝点点头,公孙薇走出了几步,忽又转身看她:“娘,那封信是苏赫写给你的吧?他与宋贵妃之间,又有什么故事么?”
“胡说!”赵慕芝跟刚还魂似的唬了一跳,过了一会,用略带恳求的口吻说:“过去了的事情,娘不想再提了,这事你就当没见过,可以吗?”
“好。”此刻公孙薇也没什么心情管长辈的这些旧事,回身走了。
月上中天,公孙薇披了一身黑斗篷,从房间里翻出苏炙夜送的那把匕首,贴身藏在中衣里,上了马车以后,指示车夫前往十里河堤。
两名暗卫悄无声息地跟了过来,一人将车顶掀开了一条缝,一人直接沿着车靷进了来,鬼魅似的问公孙薇:“王妃是想到哪里去?”
公孙薇被这二人吓了一跳,但又不能带着人前往,只好说:“有事,带着你们不太方便,你们先回府吧。”
暗卫很干脆地拒绝:“殿下离开时交代过,必须保护王妃的安全,眼下时辰已晚,王妃一个人外出不安全。”
公孙薇沉思片刻,说:“也罢,但你们不能跟得太紧。”
到了十里河堤以后,公孙薇让马车和暗卫都停在两百米开外的地方,自己紧了紧衣,往暗巷入口处走去。
这里她也来过好几次了,这里面有祁慕寒的第二个据点,她猜想暗卫对这的熟悉度不会比她低。
在这里站了一阵,看了看月色,估摸着丑时也到了,巷子入口处还是她孤零零一人站着。
江风带来了湿意,在寂静的夜晚,人的耳朵变得特别敏感,公孙薇从江风中听到了一阵金属碰撞声,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拔腿往马车的方向跑去,那两个暗卫果然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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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慕寒一身盔甲穿戴齐整,从土房走出,陈将军跟在身后:“殿下,还是让老夫去找吧。”
祁慕寒:“本王已经安排妥当了,将军就在城里守着。”
陈将军的性格并不如张将军这般鲁莽,虽知道祁慕寒这一趟出去,情况实在变化莫测,但军令如山,他也不得不从,只是终究放心不下,再次劝道:“殿下,那孤石山地势未明,殿下要不绕路”
“拉马丹正在往这里的路上。”祁慕寒答,“本王已经派人通知他,让他不必入这巴尔库城,直接绕道孤石山后,从侧面取敌军后方。”
陈将军沉思道:“这”
如此一来的话,这不就等同于大规模交锋了么?大部队如今还在休养,地势情况未探明、敌军情况未明、有无援军也不明,会不会太早了点?
“既然张将军已率部众前去了,”祁慕寒跨上战马,“那便战吧。”
他喝了一声“驾”,率了三百精锐铁骑,从北面出了巴尔库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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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薇朝那兵器碰撞声的地方跑去,果见两名暗卫与一个人缠斗在一块,这人黑巾蒙面,只用右手出招。
她瞬间反应过来,大喊:“住手。”
这里是僻静的暗巷子深处,她的声音一下子传过去好远。三个人果然住了手,暗卫扭头朝她看了一眼:“属下在附近发现这个可疑的人”
“认识的。”公孙薇赶忙解释,“行了,你们俩在附近巡逻一下,不要让人接近,我与这位先生有话说。”
等暗卫走远了,她才回头对这蒙面人说:“怎么回事?”
蒙面人拉下黑巾,果然是易了容的苏豫,但是公孙薇就是认得他,那阵味道太熟悉了。
“暗卫的身手不错。”苏豫说,“果然能保证你的安全。”
公孙薇无语了,合着刚才是试探这两人的身手来着?
“弄得这么神秘,是不是与祁晟有关?”公孙薇看他。
“聪明。”苏豫说,“我这一趟出来,真的是千难万难,祁晟身在柰城,我寻了个借口说外出弄点药,他才准我离开;且暗中还派了人跟着我,我走的是山路,才勉强甩掉。”
公孙薇了然,苏豫排除万难来找他,那定是有极为重要的情报要亲自告诉她,又不能直接到王府里面,那周围不知道伏了多少祁晟的眼线,她庆幸自己出来的时候,留了个心眼,多绕了几个弯,又让暗卫仔细观察,才保证没有人追踪到这暗巷子。
“听着,”苏豫一字一句地说,“两件事:第一件,祁晟买通了拉马丹手下的一名重要部将,我暂不清楚他具体要做什么,但祁慕寒会有危险。”
公孙薇眼睛猛然睁大,按捺着想脱口而出的话,听他说完。
“第二件事,祁晟加派了人手,盯着你的一举一动,不要贸然行动,更别派人出去送信,一旦被他截了,祁慕寒只会更加危险。”
“你是怎么知道的?”公孙薇这么问并不是质疑苏豫的可靠性,而是她想知道,他对她透露的这些消息,是不是祁晟有意放出的假消息,目的是挑拨祁慕寒与拉马丹的盟友关系;或者更可怕的,他想试验苏豫的忠诚度。
苏豫知道公孙薇的意思,嘴角微微上扬:“不必担心。这消息自然不会是祁晟亲口对我透露的,我跟踪了他一个心腹很久,从侧面花了很多功夫,才弄清楚他布置了这样一枚棋子在拉马丹身边。”
“你准备怎么做?”祁晟看公孙薇沉吟不语,道:“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更多的事情我没法帮你,你得自己设法将这消息告诉祁慕寒。”
短短的几息时间里,公孙薇想到了萤火里的几个人选:玉妩颜,守着青玉坊,帮祁慕寒收集汴京的情报,不能走开;苏炙夜,禁军副统领,不能走;齐凌,齐佳看得太紧;粟篱,太小了;章知尧倒是能寻个理由离开,但商将军新死,还需要他与玉妩颜花更多时间去查背后的原因。
“我去西凉。”公孙薇思忖完毕,果断道:“只能我去。”oclick="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