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薇择了菜叶片儿,将羊肉片成薄片,调好了酱料,端到客栈后院临时搭建的饭桌上。
片刻后,水沸腾了,商人们驾轻就熟地把肉倒进汤料中,你来我往的,大快朵颐。
“小孙啊,辛苦啦。”吴老板看公孙薇今天的话好像特别少,给她夹了一块羊肉,“来,你多吃点。”
公孙薇筷子忽然一顿,愣愣地看着那片羊肉。
在吴老板正要开口问她的时候,她一口吞下了羊肉,又夹了一大口菜,腮帮子鼓得满满的。
“小孙呐。”吴老板见她这吃得可爱的样子,又发问了,“上次和你说的事,考虑得怎么样?”
公孙薇在商队里化名成了孙薇,人设是个北上寻姐姐的小姑娘。
和这小姑娘相处了十余天,领队吴老板是真心喜爱这位小姑娘:人不仅长得好看,性子机灵,还能做不少好吃的,属于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媳妇。
“我那妹夫的兄弟啊,虽然是个西凉人,但是英武帅气,会说中原话;职业嘛,也和你特配,是在西凉军中做后厨的——考虑一下呗。”吴老板不止一次撺掇她了,她总是一笑而过。
今天吴老板又提出了这“相亲”建议,公孙薇想了想,应道:“也行。我反正也要去西凉都城的,不妨去认识认识他。”
吴老板大喜,从袖中掏出一封信:“你要是去的话,顺便帮我把这信给他。就到城西屯兵处,找吴钰青。”
“和你同姓?”公孙薇忍不住问,一个汉人,一个西凉人,怎么会姓一起去了?
吴老板一脸得意:“这小子特别崇拜咱们中原文化,我给他取的汉名,他小子一天天的,就盼娶个中原姑娘,想嫁……呃不,想到咱们中原来定居。”
公孙薇笑了笑,扬扬这信:“看来叔叔们都不准备到姑臧么?”
姑臧,就是西凉的国都,位于北方,他们现处在南方。
几名老板面露尴尬,有的说要留在这儿做几笔生意,有的说这么赶路实在太累了,公孙薇心中一笑,其实真正的原因,是因为祁国与会阒在巴尔库孤石山那一战,败了;而姑臧靠北,这些商人们担心战局南移,会影响他们做生意,想在这儿观望观望局势再走。
公孙薇不一样,她现在就要马上北上,她不仅要到姑臧,还要从姑臧往北,直接入会阒国境,到巴尔库城。
她此刻不能去想有关祁慕寒生死的消息,往坏的方面想只会使她颓丧,而且剧本并不曾说过他会死在会阒之战中。
“那叔叔们能帮薇儿准备一匹好马么?”
她算过了,如果丢弃马车直接骑马,快的话,三天就能到达姑臧,至于到姑臧以后要怎么入会阒,她暂时还没想到,但眼下她是一刻也不想拖了。
吴老板惊讶:“小孙姑娘会骑马?”
公孙薇点了点头,其实她对骑马也有点没底,小时候倒是学骑过,但都是小马驹。
但愿区别不大吧,她暗暗想着,又道:“劳烦几位叔叔今天就帮我准备一下,可以么?”
几名商人窃窃私语,吴老板只当她心急想见自己的姐姐,又想到自家妹夫的兄弟那颗巴巴等着娶老婆的心,当下就愉快地答应了。
晌午,公孙薇背上简单的行囊,牵过了一匹彪悍的骏马——这马油光水滑,鼻中喘着粗气,前蹄不安份地刨着地面。
公孙薇翻上骏马,抱拳对几位商队大叔说:“各位叔叔,后会有期!”
相处十几天,各位已经俨然是朋友了,颇有些依依不舍,但想到终能再见,便互道了珍重。
公孙薇喝了一声“驾”,马蹄扬尘而去。
吴老板捻了一把须,圆润的脸上泛着油光:“这小孙姑娘啊,倒也真是个奇女子,但愿我那兄弟吴钰青能有这福气啊。”
公孙薇骑了两里路,就实在撑不住了,下了马来,大腿跟打颤似的,又酸又麻,光站着都腿软。
将马牵到水边,喝了口水,看了看天边延绵的青山,心想这只是漫漫长路的一开始,如果这都不能坚持,何日能到达姑臧?更别提还有那更远的会阒。
一咬牙,上了马,一甩鞭子,忍着大腿根部的疼痛,飞一般地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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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沙地带天黑得快,转眼又是傍晚,巴尔库城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会阒军队围着巴尔库城猛攻了一天,没占什么便宜,却也没有任何退兵迹象,反而在原地扎起了营寨,挑衅般告诉城里的祁国与西凉联军:老子有的是耐心。
祁慕寒围着狐裘大氅,站在城楼一隅,袖手看着城外的会阒人营寨,身旁竖着两道黑影,正是他的两名那心腹暗卫。
“会阒只是这样一个西域小国,是谁给他们这样的胆子,竟同时对两国宣战?”暗卫张快说。
祁慕寒没有说话,袖着手看了许久。
军中有奸细,而且隐藏得很深,如果不揪出来,那这一战就危险了。
但眼下最紧急的还不是这个,而是围城的这些会阒军队。这里离西凉国都姑臧倒是不远,但会阒人将巴尔库城围得严实,别说派出军队突围,就算是一只鸟也飞不出去的。
两位暗卫心中想的都是这事,祁慕寒却淡淡一笑,安慰他们道:“他们围城,正合我的意。”
他早在出城襄助张将军时,便已想好了一切对策,但目前军中有奸细,他不能对几位将军以及拉马丹明言,故此只下了守城指令。
暗卫放下心来。
“王妃来信了吗?”祁慕寒问。
“还……没有。”张快回答得有些慢,李曼则不作声。
“京城有什么消息没有?”祁慕寒心头有些不安。
两名暗卫都说没有。
事实上公孙薇在离开前,授意苏炙夜对王府的暗卫交代过:她走的消息,绝不可泄露一丝一毫。
苏炙夜曾住在熠王府,暗卫对他的熟悉不下于祁慕寒,自然听得进他的话;且这事又关乎祁晟,他们若贸然离开汴京城,也怕引起祁晟怀疑,故此只能眼睁睁看着公孙薇离开汴京,继续“保护”商墨云乔装的“王妃”。
至于公孙府那边,苏炙夜也去料理了,公孙薇爹娘都是老江湖,随意点拨他们就都懂了,当下再埋怨,也只能替公孙薇守着这秘密。
故此,祁慕寒这边竟没有得到一点儿公孙薇离开汴京城的消息。
祁慕寒叹了口气,心中说:薇儿,你难道还在生我的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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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薇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祁慕寒那边是漆黑傍晚,她这边倒是大雨滂沱了。
商队大叔们给她准备的这骏马倒是匹神驹,粗粗算下来,她今天骑了有近二十里路,虽是比不得行军打仗之人,但也算是她的极限了。
行到山中,天气变得捉摸不定,初春的西北,天气尚是严寒,这一瓢泼雨下来,她浑身湿透,牙齿打战。在山中绕了半天,寻了个破庙,幸好里面有些干柴火,用火石点了起来,就地烤火。
风凄凄,雨寒凉,外面很快就黑下来,伸手不见五指。
今晚是走不了了,公孙薇将湿衣服脱下,放在火堆旁烤着,人站在庙门,抬头看天。
这雨真大,天空的云团一团接一团,像从南面飘过来的,缓慢地往北移去,云中还有些电光,远处还有轰隆的雷声。
她忽然又想起了祁慕寒,很久以前,在那样的一个雷雨天气里,他寻到她家门口,还在那里荨刺毒发了,没把她吓个半死。
她撇着嘴笑了笑——不知道祁慕寒见到她来,会是什么样的表情?等等……这家伙应该不会真的死了吧?不会的不会的,他可是妥妥的男主啊……
她不敢往坏了想,收拾了一下地面,躺下睡了。
第二天,天气阴阴的,那大团雷雨云还是盘旋在上空,移动得极为缓慢,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要降下雷雨来,公孙薇赶紧上了马,她必须比这云团跑得还要快。
三天一晃而过。
第三天晌午,她终于赶到了姑臧,投了个客栈,把行囊旁边一丢,人往床上一趴,累得像个死人。
躺了半天,转了个身,那大腿内侧到根部,酸痛得无法正常走路,她如今走路都得把两条腿稍叉开,就像螃蟹。
但是正事还是要做的,她在姑臧可没有什么宣称的“姐姐”,在这里,她只有一个老相熟的,那就是乌罗。
但是要怎么样才能见到这位西凉国的公主呢?
公孙薇扬了扬手中吴老板给她的那封信,眯眼一笑:“就靠你了啊,吴钰青吴大哥,希望你给力。”
半个时辰以后,城西驻军处。
来了一个粗布麻衣、风尘仆仆的姑娘,操着半生不熟的西凉话,说要找吴钰青。
驻岗的士兵狐疑地打量她,大约是觉得此村姑丑得实在不像是个坏人,便派人进去唤吴钰青。
吴钰青正在厨房里忙碌,一听报信的人说外头有个姑娘来找你了,喜得他一丢满是油渍的围裙,兴冲冲往外跑去。
早就听自己那名经商的中原兄弟说过,这次从中原回来,要给自己介绍个媳妇——莫非就是现在门口这个?
兴冲冲地跑到军营外,只见一个灰头土脸的姑娘扬着手中的信,冲他“嫣然一笑”。oclick="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