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慕寒入朝时,百官皆在列,各一字排开,他未脱下盔甲,只卸了头盔,向祁成皇跪下:“父皇。”
会阒之战,凯旋而归,祁成皇语调欣慰:“吾儿平身。”
祁慕寒站起身来,抬眸看向祁成皇,有那么一瞬间,他竟有一种怆然的感觉——只是一年的时间,眼前这个人,竟然已这么老了?
两鬓花白,额上皱纹深如沟壑,原本清明的眼球,也有些了混沌。
珩月殿上,仿佛还是昨天,面对惊天刺杀,这名帝王镇定自若,举手投足皆有真龙之气。而如今,他弯曲的背脊,已经有几分像耄耋老者,只有那仍旧威严的语调,显示他曾是一名叱咤天下的帝王。
接下来是长长的赏赐名单,除了张、陈两位将军没有随军回城,其它大小将领,都受到了嘉奖,而祁慕寒被废多年的熠王称号,在此刻也得到了恢复。
祁慕寒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听祁成皇安排的礼部官员念完所有礼物清单,谢了恩,站到了祁晟的身旁。
此刻他就是满朝堂的焦点,祁晟凑到他身边耳语:“恭喜三弟,为兄真是替你高兴呢。”
“多谢大哥。”祁慕寒老实不客气地微笑,“我还可以让大哥更高兴呢。”
祁晟笑眯眯:“哦?那三弟不妨再让我高兴高兴?”
祁慕寒突然出列,向祁成皇禀道:“父皇,我听闻我班师回来的时间正是巧,三天后便是皇祖母的寿宴——皇祖母已经多年不曾开寿宴了,这一下儿臣的庆功宴便就免了,能给皇祖母贺寿,当是儿臣最好的庆功。”
祁晟的脸色马上就变得有点难看。
祁慕寒这话表面听起来,是不追求自己的“战功”,而只想着“尽孝”;但熟知两人关系的大臣却是能听见这话外之音:太后开这寿宴,也不能掩盖自己的战功。
祁成皇呵呵道:“皇儿好孝心。你皇祖母今年开寿宴,自然也是对你战功最好的庆贺。”
言外之意:你皇祖母的寿宴也不能夺去了你立的战功光环呢。
两父子配合得很好,祁慕寒:“谢父皇。”
祁晟气得五官都有些扭曲,他这会知道祁慕寒说的“让自己再高兴高兴”是什么意思了。
认输是不可能认输的,他站出列,低眉顺目地对祁成皇道:“皇祖母此乃七十大寿,儿臣已备上最好的礼物——当然,皇祖母不喜铺张浪费,儿臣在柰城想了好些时日才准备好。三弟刚班师回朝,辛苦劳累,望父皇体恤,就不勉强三弟备寿礼了。”
一句话:太后寿宴有我就行,你想当主角?这门都没有。
百官心里听得瑟瑟发抖,是个人都能感觉到话里的明枪暗箭。
“陛……陛下,”颤巍巍的丞相左溢又出列了,“二……二殿下不日便要归京,听说他也为太后准备了寿礼,这、这既然两位皇子都准备好了,那熠王殿下,也该有一番表示的。”
百官此时开始了窃窃私语,公孙镜一直在冷眼旁观,心中颇为觉得好笑:太后寿宴,这三名皇子送不送礼的,原也轮不到在朝堂上讨论,但这祁晟首先搬出来说了,无非就是占个“礼数”的上风,想压两位皇子一头罢了。
也就以太后为代表的外戚党比较高调,所以祁晟的气焰才如此嚣张,若没有了下面这些爪牙以及太后撑腰,祁晟那是舞都舞不起来。
当然,如果他想兵变那是另外一回事,但是个傻子都知道这一步不能随便乱走。
奇怪的是,他似乎觉得今日说话的太后党好像有些少了,是错觉吗?
祁慕寒此时站出来:“丞相大人说得没错,儿臣虽回京三日,但皇祖母的寿礼,儿臣断然没有不去准备的道理。”
祁慕寒说着,余光瞥了一下左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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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朝上还是暗潮汹涌,这边熠王府上却也不太平静。
玉妩颜跟粟篱要了点药,想给苏炙夜涂抹嘴角,遭到了苏炙夜的拒绝。
玉妩颜只好作罢,想起青玉坊还有事情,便从檐顶翻出,仍旧是避开祁晟眼线,离开了熠王府。
这边苏炙夜去取了他的剑,也打算走,这边公孙薇刚换好衣服,从后院出来了,与他打了一个照面。
“你的嘴,怎么回事?”公孙薇惊讶道。
方才苏炙夜被祁慕寒叫走的时候,她也顺带回府去换了衣裳,这身王妃的服饰有些繁复,她许久没穿,费了点时间,这会儿才刚出来,并不知道他二人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苏炙夜有点不敢看她,“祁慕寒入宫去了,我也得走了。”
“哎等等。”公孙薇叫住了他。
苏炙夜顿住脚步,公孙薇绕上来,从袖子中取出一把匕首——正是苏炙夜送的那把。
苏炙夜喉结不自然地滚动了一下。
公孙薇:“炙夜,我正想问你,这把匕首是怎么来的?”她想起山丘上那惊险的一幕,“那天晚上……其中一个刺客好像对这匕首有反应。”
“这是很久以前,从一个商贩手里买的。”
“可你那晚上不是说过,这是从西凉弄来的匕首吗?”
苏炙夜缓了半秒钟,“因为我曾经用过这匕首。”他缓慢而低声地说:“而刺杀你们的人,其中有一个西凉人,所以他认得。”
公孙薇后退半步,声音有点发抖:“你的意思是……你认识这名西凉人?你……”
她心中在无声地大喊着:难道这刺客是你派来的,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苏炙夜凝视着她,心中也有一个声音在喊:都告诉她吧,把一切都告诉她!
可是理智告诉他:不行,不能够。
苏炙夜缓缓道,“我只说他们认得这匕首,至于这匕首之前的主人是谁,我并不知道。”
公孙薇沉默了一下,眉宇间舒开了几分。
苏炙夜有几分讶异,按理说这个解释也很牵强,公孙薇为什么看起来竟会相信了?
他咂摸了一下,对了,他此前说过是“从西凉弄来的匕首”,那么这个西凉人刺客既可以是“认识他”、也可以是“认得这匕首”。
从公孙薇的角度,为什么苏炙夜会知道对方有一名刺客是西凉人呢?不是因为他认识刺客,而是刺客认识这匕首,所以他自然而然能推论出刺客是一名西凉人。
这么品起来,这句谎言在逻辑上竟然还成立了。
公孙薇视线落在这匕首上:“看来这是一把在西凉很出名的匕首。”
“不错。”苏炙夜顺竿而下。
公孙薇沉默了片刻,双手将匕首递给他:“炙夜。这是一份很好的礼物,但我不能要。”
苏炙夜的心揪了一下,“为什么?”
为什么?大概是我欠了你太多人情吧?我不想。
“不适合我。”公孙薇礼貌地笑笑,“这么好的武器,在你的手里才能有发挥的余地啊。”
“可它帮过你,难道不是?”苏炙夜看着她的眼睛。
公孙薇脑海里瞬间浮现山丘中那惊险的一幕,如果自己不是下意识举起这匕首来格挡那一刀,说不定此刻她已经是个亡魂了。
“我苏炙夜送出去的东西,从来就没有要回来的道理。”苏炙夜一字一顿地说,“你如果还有一分念在我和你这份童年的情谊上,就收回你这样没有礼貌的举动!”
公孙薇滞了一下,缓缓收回手,“你说的也是……”
苏炙夜才松了口气,说:“我说过你欠我一个人情,但你不需要那么紧张,我不会逼你做什么,我说过我要你还的,都会是合情合理的。”
公孙薇抬眸看了他片刻,大约是觉得他的嘴角红得有些突兀,忍不住笑了一下:“好吧。但殿下揍你这一下,可不让我又多欠你一个人情了嘛?跟我来。”
她扭身往后院的一个厢房走去,苏炙夜不解,跟着她走。
公孙薇推开一道房门,里面看起来放满了各种药,她取出一小罐药膏,递给他:涂一涂吧。
“你说的欠我人情是什么意思?”苏炙夜不解,也就没接过这药膏。
“殿下一定是因为你暗中帮助我逃到西凉,所以才打你的吧?”公孙薇内疚地说。
“对。”苏炙夜勾唇笑了,“为了还我这个人情,麻烦你帮我涂一涂。”
他说着,已经把嘴角递了过来,眨着狡黠的眼睛,“这是双份人情,你还了这个,记得还差我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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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朝后,祁慕寒在后方慢慢走着,远远落后于百官队伍,目光却越过人群,落在前方两个身影处。
公孙镜正与丞相左溢两人结伴而行,有说有笑的。
他收回目光,内心在思忖,冷不防旁边有人与他擦肩而过,迅速塞给他一张纸条。
祁慕寒一看那人的背影,认得是好友齐凌。
他光速扫了一眼齐凌塞来的纸条,上面写着:老地方。
老地方,祁慕寒看着这特殊字符,笑了。
曾经他们与一个穿越者聊了许多现代的事情,那名穿越者叫做韩珏,是个很特别的人,他们从他身上学到了许多,包括一些未来的知识。
老地方,指的就是宫里的钟楼。oclick="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