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王府里。
祁晟没有想到今夜筹划十足的一场戏,就这样化为梦幻泡影了。
他想得很好:与一众太后党提前打好了招呼,待太后寿宴进行到尾声时,只要太后一提出立太子,在场的太后党便提他为人选,届时他们人多势众,对付人数较少的皇党,定不是问题。
可齐凌那一出,完全打乱了他的节奏,连他自己的队伍里都出了异样的声音,他此刻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齐凌根本不是祁玉骞或者祁成皇的人,而就是他祁慕寒的心腹。
原来祁慕寒早就通过齐凌,慢慢撬动自己麾下的人。
想到这里,他慢慢握起了拳头。
他比祁慕寒大上了十来岁,在他还是半大孩子的时候,他的母亲便成为了皇后,更是贵为太后的外侄女,他仿佛是头顶皇冠而生的天选之子——他母亲是这样对他说的,他皇祖母也是这样对他说的。
甚至,他父皇曾经也是这么对他说的。
一切的改变,应该就是在那叫宋红玉的女人嫁给祁成皇之后,她拥有了他全部的宠爱。从那时候开始,母亲对他的教育全部变成了仇恨,她仇恨宋贵妃,于是祁晟也仇恨着祁慕寒。
说起来也是讽刺,仇恨早早带走了他的母后,也让他从此走上了唯一的一条敌对祁慕寒的道路。他们之间,无论是谁当上太子,都将会是不死不休。
祁晟扫过在场的心腹,脸色晦暗难明。
说到底,祁成皇只是口头上立了祁慕寒为太子,但他还是拥有祁国最富饶之一的土地、并坐拥柰城大军,况且他在朝中还有势力。无论哪个方面来说,他尚有一搏的余力。
如今他还剩下最后一条路。
他紧紧握着拳头,问在场心腹:“你们怎么看?”
“这”心腹们面面相觑,昔日里那些倨傲的神色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心虚的退意。
他们知道祁晟想走的是最后一招:兵变。
柰城离汴京太近了,大军一出,一天内便可到达京城,到时候挟天子、改圣命,然后让皇帝早薨,他就顺利成章接过了这皇位。
就算天下人有腹诽,他也早有了计划——他有太后做靠山,又是嫡长子;祁玉骞,他生母豫妃不过是个普通宫女出身,毫无地位;至于已被祁成皇立为太子的祁慕寒,届时便参他一个罪名,将其锒铛下狱。
他连理由都罗列好了:祁成皇病重,老眼昏花,竟看不出祁慕寒早就有狼子野心。
天下既握在他手中,历史就由他来书写。
一名心腹小心翼翼地问道:“万一失败怎么办?”
“失败?”祁晟瞅了他几秒,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疯狂大笑起来,“就算是这样,本王在柰城已经营了这么些年头,拉他祁慕寒一个人下来,我难道办不到!?”
他已经完全不在乎祁玉骞了,就算与祁慕寒同归于尽,他也觉得自己胜了。祁慕寒的名字就像菟丝花,一圈圈缠着他心脏,他恨不得啖之吞之。
假如从来就没有这个人
“今夜就动手吧。”祁晟昂起头颅,淡淡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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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慕寒与公孙薇坐在回府的马车里,夜里很凉,祁慕寒解下了披风,披在公孙薇肩上。
“刚才你去了哪里?”公孙薇问祁慕寒。
太后宴席结束以后,他们回府的路上绕了一个大圈,停在了某个地方,祁慕寒让公孙薇在车上等着,自己出去了一趟,差不多一盏茶功夫以后才回来。
“去见了一个人。”祁慕寒答。
“是谁?能告诉我么?”
祁慕寒想了想,微笑道:“是陆苟。”
公孙薇眼睛一亮,陆虎同意今夜来献唱,她起初以为是自己说服的,莫不成又是陆苟背后使唤的他?毕竟陆苟就是那名单中的其中一人。
“你打算邀他入朝为官么?”公孙薇问道。
祁慕寒摇了摇头,现在局势还不明朗,他去见陆苟,就是为了让他先潜伏在民间,继续做他的盐商。
“我总觉得,今晚似乎太过顺利了。”公孙薇感叹道,“你说祁晟能善罢甘休么?”
她还是老样子,对所谓的运气都psd了,曾经她与他在会阒时,捉住了一个祁晟布下的奸细,结果还有更大的奸细;哪怕到班师回朝的路上,都还能再遇上一场爆炸,命运总是在跟他们开着玩笑。
“也不必那么担心。”祁慕寒道,“困难有时候说不定也是转机。”
公孙薇笑道:“你倒是乐观。”
祁慕寒笑笑道:“跟薇儿你学的吧?”
他本是随口这么一说,公孙薇却瞬间沉默了。
乐观么?迄今为止,剧本所记的大事,除了中间有细微的出入,都一一发生了,她自己的戏份也是到祁慕寒入主东宫为止,这之后,是她想都不敢去想的噩梦。她不是乐观,只是不敢想。
她将视线转向了窗外,呼出一大口凉气,喃喃道:“天冷了,又一年了。”
“嗯。”祁慕寒说,“今夜回去,你要好好睡个觉,知道么?”
公孙薇察觉出了这话的违和之处,下意识道:“你要去哪?”
“有件事,得去办一办。”祁慕寒望着窗外的黑夜,“很快就会回来。”
“什么事?”公孙薇有点警觉。
祁慕寒没有看她,脸还是朝着窗外无边无际的黑夜,他此刻思绪有点放空,说不上有什么感觉。
或许被陆虎那一曲,引起了心中某些不敢想的哀思。
他知道今夜他送公孙薇回府以后,就得折返皇宫——今夜太后寿宴上的这一出,还远算不上是重头戏,夜幕悄悄拉起最黑的幕帘时,才是他与祁晟最终的一战。
也许天很快会亮,也或许不会亮。
所以他前些天才会那样生气那样在意,生气她还带着苏炙夜的匕首,在意公孙薇心中是否只有他一个人。而今天,他却又有些不这么想了,万一自己回不来,她岂不是
“你在想什么?”公孙薇捅了捅他,“到底是什么事?”
“没什么。”祁慕寒语调突然变得有点冷,“其实是想去找齐凌商量点事情。”
“这么晚还去商量?”公孙薇满心的不信。
其实她在寿宴散去时,又见到了玉妩颜,她依然还是白纱覆面,在马车旁等候祁慕寒,祁慕寒走过去时,她臂膀悄悄挽上了他的臂膀,在他耳边说了几句——那场面着实有几分暧昧。
她装着看不见,她对自己说别去在乎。
如今祁慕寒说要去见齐凌,她一点都不会信,“其实你知道我不会信的吧?”
祁慕寒缓缓地转过头来,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吐出了一句话:“我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你如果非要多心,我也帮不了你。”
他的语速很慢,声音还是和平时一样好听,可公孙薇觉得牙关止不住想打颤,此时马车嘶的一下停定——到王府了。
公孙薇将肩上的披肩解下,放回他手中。
“好。”她什么话都没有说,掀起帘子跳到了地上。
祁慕寒的心从说出那句话开始,就仿佛停止了跳动,他忽然想抽自己一耳光,却又控制住了情绪,对驾马车的粟篱道:“走。”
马车又很快地离开了王府,他克制自己不去看她的背影。
他要马上赶回皇宫,因为他早就得知了祁晟的兵变会在今晚,他必须与祁成皇共进退。
若保不了祁成皇,他将是史上最短命的一个太子——刚刚宣布不到两个时辰,就被夺去了封号。
而那柰城之军,会是多么声势浩大?他不能确保自己之前所做的所有布置,能够抵挡得住。
如果失败,他深知身为他妻子的她,将会首当其冲受到迫害。
他不能让她涉这个险,他已经交代王府中的暗卫:若他失败了,第一时间替她乔装,逃出京城;还有公孙府一家,他也做好了安排,若失败了,也会在第一时间送他们出汴京城。
他们会到达西凉,投奔乌罗公主,不等到安全的一天,就不会回到中原。
这正是在巴尔库城庆功宴的当晚,他与乌罗公主私下的约定。
一道黑影顺着车靷而来,掀起了帘子,钻入了车厢中,开口就道:“啧,真是深情。”
是苏炙夜。
祁慕寒的思绪被打断,抬眼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当然是早就来了。”苏炙夜说,“听见你和公孙薇那要死不活的道别,真替你尴尬!”
祁慕寒也不生气,勾唇笑道:“听说你那天待到晚膳后才走,怎么,被打了还指望着我妻子心疼你?”
苏炙夜手指关节捏得咯咯响,阴恻恻地道:“师兄,别忘了今晚你的安危还得靠我。”
“除了是你师兄,难道我不是你哥哥?”祁慕寒看着他笑了,“若你嫂子见不到我回去……她会不会比较恨你这个禁军副统领的失职?”
“哎呀,你们两个又来了。”玉妩颜也掀帘入了车厢,“都到这个时候了,还只顾着拌嘴么?”
“跟你没什么关系。”苏炙夜冷道。
“别多事。”祁慕寒也冷道。
玉妩颜抿嘴一笑,“这个时候倒是团结了嘛。”
到达皇宫的时候,夜更深了,几个人悄悄从侧门入了宫,登上了那座钟楼。
从钟楼的方向能望去很远很远,在那里,一条火龙似的队伍徐徐地蜿蜒而来,目标正是汴京城的北门。
祁慕寒神色冷肃:“来了,按计划开始吧。”oclck="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