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凌推开那扇门,里面漆黑一片,所有的光芒都仿佛被吞噬了进去,然而定睛仔细一看,却有倏尔亮起的细微光芒。
祁慕寒拉起公孙薇的手:“进去看。”
三人进了室内,将门关起,公孙薇顿见漫天星光亮了起来,整个人犹如置身银河,三生遥渡、如堕梦幻轮回之境。
黄道十二宫,七十二星宿,在头顶闪烁,她仿佛回到了上个世界时曾到过的天文馆。刚穿到那个上个世界时,她也极度不适应,唯一熟悉的,就是头顶那片星空,千古如画、不知经历了多少沧海,那片星空一如过去。
她知道那个世界是未来,科技发达,生活远非今日可比;然而她毕竟是个古人,那个世界想起来,更像是个昙花一现的梦,昨日之日早已淡忘了不少,只是时常仰望的那片星空,还是时时让她分不清今古。
齐凌见她呆在原地,抬头望着头顶的星空,完全沉浸在其中,便将祁慕寒拉到一旁,压低声音道:“你确定她不会怀疑?”
祁慕寒也低声发问道:“我到这里以前,你有没有说过什么不该说的?”
齐凌仔细回想一遍,道:“没有。现在还没有到让她知道真相的时候,你也得小心一些,别乱了计划。”
两人低低相谈,像极了“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的模样。
公孙薇终于动了,往前走了几步,问道:“这些是怎么做成的?齐公子,你又是怎么能绘制如此详尽的星空?”
齐凌走到一个角落里,那里摆着一张小方桌,一张黑布罩着一个事物,公孙薇走过去,齐凌便示意她看。
公孙薇弯下腰,掀开这黑布,眼睛顿时被晃了一晃,只见一个足有海碗那么大的水晶,散发出流动的绿色光亮,但此间漆黑一片,这光亮又是从何而来?这个年代可没有电这种东西。
公孙薇仔细往水晶内部看,只见是中空的水晶,内里有一个发着白光的东西,水晶内壁还涂了一些特殊的物质,隐隐有些奇怪的味道。
“夜明珠?”公孙薇问。
“不够。”齐凌答,“还有一种从萤火虫身上提炼的东西。”
公孙薇又提起黑布一看,上面密密麻麻扎了不少孔洞,她呆了半晌,转身对齐凌说:“你真的是鬼才。”
“所以他又称麒麟之子。”祁慕寒走过来,“这里的事情,没几个人知道,哪怕炙夜与玉妩颜也只知道我与齐凌交情不错,对他的研究也是一无所知。”
这种东西,要是被朝廷知道了,只怕连天都要翻了,公孙薇心想,这人绝对不是一般人,绝不是。
她敲了敲这水晶,对祁慕寒道:“这些都是价值连城的东西,齐公子如果没有你的支持,只怕也做不成这些。”
齐凌点头道:“不知道失败了多少次,才做出来这样一个雏形,几乎掏光殿下整个金库了。”
公孙薇转对祁慕寒道:“难怪你开了青玉坊,不知道你还有多少秘密呢?熠王殿下。”
祁慕寒笑了一下,走过去打开窗户,灿烂的阳光倾入室内,星空被取代,晃得公孙薇眼睛一阵不适应。
待到稍稍适应下来,她发现角落里放着一卷纸筒,里面装成一幅画,便走过去,张开那副画——整整一幅星空画面,繁而不乱,不知绘制了多少次,才有这样的效果。
齐凌道:“这是殿下画的。这里的星空便是根据他画中的星辰方位所制。”
公孙薇低头看着这幅画,越来越觉得这一切虚幻得不像真实,她抬头望向祁慕寒,只见他一手负于身后,眼神清澈,瞳孔被阳光反射成一种狸猫般的颜色,她忽然觉得她对他,懂得太少了。
“从小到大,不知花了多少时间观察这片星空,才绘了下来。”祁慕寒知道她想问什么,轻描淡写回了这一句。
公孙薇沉吟不语,不对,这不对,这一切都不是这个世界该有的智慧。
齐凌怕她想下去,会知道些什么,赶紧道:“公孙小姐,你方才问过我,这星象一说,能不能窥破世道变化、知人吉凶?不知你自己可有答案了?”
公孙薇从思索中回过神来,意有所指地说:“星辰浩瀚,我觉得个人渺小无比,所谓要窥破世道变化,只怕比这更复杂。”
齐凌笑道:“公孙小姐为何想窥破世道?难道是想改变什么吗?”
公孙薇一愣,心想自己确实是想到了上个世界的剧本,不知为何,她总觉得现在这一切总是契合着剧本发展的方向,仿佛不由自主,实在难以想象。
祁慕寒见她耷拉着脑袋瓜,委实觉得有几分可怜,便转移她的注意力,说:“说起来,钦天监有几个人,早年写了一篇文章,上奏父皇,说什么帝星黯淡,紫薇星离位,建议父皇早立储君。你真应该看看那篇文章,说得那是引经据典、锵然入木。”
公孙薇愕然道:“真有这样的事?他们怎么从星象里看出来的?”
祁慕寒笑着嘣了一下她的脑袋瓜:“是不是傻了?怎么可能看出来呢,钦天监那几个,不过就是宁王党,写了一篇这样的文章是想暗示父皇,立我大哥为太子。”
公孙薇心想,那剧本真的言之有物的话,按天道命理,应该是你当太子才对,但谁来当太子,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公孙家能够保住命就成。
祁慕寒抬头看了一下日头,淡淡道:“已经过了午时了,玉妩颜应该见到苏豫了。”
他看见无垠的蓝天上,孤单地飞过一只飞鸟,孤寂的心情顿时像有毒的烟雾开始弥漫,他想起多年前在后宫时,他身边空无一人,没有苏炙夜、没有玉妩颜,没有齐凌;现在他都有了,连公孙薇也到了他的身边,但他总觉得这一切都是一片若隐若现的云雾,仿佛出现少顷,便要离他而去。
他实在恨透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他要掌控一切,没有人能够安排他的命运。
公孙薇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齐凌也望向蓝天,三个人各有各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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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妩颜穿着一身寡淡的衣服,来到城东一处偏僻的酒肆,先不招呼小二上酒上菜,而是自己先从怀里掏出一壶酒,喊道:“小二,上一壶你们店里最好的酒。”
小二应了声,片刻捧来了一壶酒,玉妩颜就打开盖子,将自己的酒倒在碗里,又将小二的酒按一定比例混入,顿时酒香四处飘散,这种混酒手法她熟稔得很,谁闻谁知道,神仙喝了都要倒一片。
一个身着蓑衣的胡须大汉忽然走了过来,摘下斗笠,放到桌上,压低声音道:“这位姑娘,可否尝尝你的酒?”
玉妩颜打量他片刻,将碗推过去:“请。”
这大汉一声不吭,举起碗来一下干了,一抹嘴角的酒渍:“好酒!”说罢,丢下几两碎银。
玉妩颜淡淡地看着他,让小二再上三个大碗,又照原先的手法混合了,推到大汉面前:“请。”
大汉也不客气,照例干了,又扔下几两碎银;如此往复几次,大汉囊中终于没了银子,双手一摊,道了声谢,取过桌面的斗笠戴好了,转身便走。
正走没有几步,忽听耳畔有尖锐风声擦过的声音,几枚银子唰唰地钉入他面前的木桩上,在阳光下闪着刺目的光芒。
“区区几两银子,就想买我这无上的酒。”玉妩颜笑道:“想得还挺美。”
大汉眉毛一挑,不知从哪里抽出了一把大刀,一刀向玉妩颜劈过去,也不多说话。
玉妩颜翩翩然在原地一转,一脚踢起身下的木凳,直往大汉飞去,这大汉挥刀劈开了木凳,倏忽间又有数根银针向他飞来。
他正待劈开,忽然支持不住,脚下一软,勉强用刀支撑着,道:“这酒…酒里有毒?”
玉妩颜仍旧寻了个座位坐下,淡道:“这酒不过是后劲大了些。”
大汉勉强站了起来,想持刀再战,无奈手脚酸软,只好丢掉大刀,恶狠狠地盯了她一眼。
“滚吧。”玉妩颜道:“饭桶一个。”
大汉狼狈地走后,小二上来赔笑道:“这位大侠,小店不过是做点小本买卖,客官别再赶客了。”
玉妩颜上下打量他,忽又从怀里掏出另外一壶酒,仍旧混合了,推到他面前,道:“你也喝下。”
小二:?
玉妩颜淡淡地道:“喝下这酒,以及砸了你的店,你选其中一个。”
小二愕然,喃喃地问:“这酒…这酒后劲大,我不敢喝。”
玉妩颜嫣然一笑,玉手缓缓抬起,蓦地连点了他身上几处穴位,一握他的下颌骨,将酒灌入了他的嘴巴。
此时变故陡起,从酒肆后钻出了数条人影,各甩暗器,往玉妩颜身上招呼。
玉妩颜坐着动也不动,一甩袖袍,内力一运,将这些暗器尽数逼了回去,又加上几枚银针,一个个地射中了这几个人的穴道。
这些人便倒了一地,在地上“哎哟”不停,玉妩颜走上去,一个个提起衣襟,手上运功,一手一个,远远甩下了山坡。
回到方才的座位上,扬手一劈,劈断了木桌,又是一脚,将长板椅踢断;如法炮制,将整个酒肆拆了个七零八落。
店里空无一人,山风吹过,她忽然凄然地大笑了几声,将原先混合好的一壶酒,高高举起,往地上一掼!
一把长剑忽然凭空出现,斜斜往地上伸来,堪堪接住了这壶酒,接着是一声叹息:“这么好的酒,何必浪费呢?”
来人赫然正是刚才那位蓑衣大汉,他去而复返,稳稳地接住这酒,闻了闻,叹道:“真是好酒。”
玉妩颜立在当地,静静地看他:“肯出来了么?我该叫你什么?吴岩?苏豫?还是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