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微凉,有淡淡的茶香,慕锦成不用回头,也知身后人是顾青竹,他一下子清醒了。
顾青竹松了手,走到慕锦成身旁,她并没有对慕明成的失态,表示出过多的惊讶,而是十分自然地屈膝行礼“廖管家在前头喊开饭了,咱们快些吧。”
慕明成背过身去,望向另一面墙“我这就来。”
“好,我们在外头等。”顾青竹笑了笑,拽着慕锦成跨出了门。
“叫你来请人吃饭,怎么就闹开了?”站在廊下,顾青竹虎着脸轻声问。
慕锦成十分委屈“二哥为一张画,偏怪母亲,我只是和他辩了几句,并没有胡闹。”
“二爷活了二十多年,才知自个身世,一下子从嫡子变成庶出,甚至连自个生母都没见过,他定是将画中人当做亲娘,换做是你遇着这么大的变故,恐怕也不会比他好到哪里去!
再说,谭先生早说他饱受牢狱之苦,情志抑郁,在燕安城,你不是不知道他脾气怪异,不爱与人说话,如今你为何非要火上浇油,刺激他呢!”顾青竹拧眉低斥。
“我……”被媳妇教训了一顿,慕锦成有口难辩,索性闭上了嘴。
外头的阳光正烈,纵使他们站在廊下阴影里,后背的汗珠也已经像小溪流似地滚滚而下了。
里间的人也不知听到没听到他们夫妻俩说话,又过了会儿,已经净面抿发过的慕明成,面无表情地从里面出来了。
五人一路无言,赶到前厅,众人还在等着。
顾青竹轻推了下慕锦成,他上前几步,走到高处的空地上,笑着说“大家一路辛苦了,今儿到了家,别拘着,放开吃喝,酒菜管够!”
“哦!”大家伙儿欢呼起来。
他们不知刚才的事,因着回到家乡,人人都很高兴,特别是那些劫后余生的人,更是兴奋,众人立时哄闹开来,喝酒吃菜,热热闹闹。
与外间的喧哗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里间这一桌,慕明成分明什么话也没说,只挂着一张寒冰似的脸,就将满桌子菜都冻住了,所有的人跟嚼冰碴子似的,无处下口。
最后连最迟钝的谭子佩也感觉出来了,她看了眼愁眉不展的姐姐,又望向假装无事的慕锦成,默默地搁下了筷子。
慕明成统共只吃了三根青菜,见此,站起来道“既然都不吃了,就散了吧。”
说完,他起身就走,长宁和安溪紧跟着出去了。
谭子衿担心道“谁惹明成哥生气了,他之前不爱理人,但不是这样暴躁的啊。”
“许是回来睹物思人,有些伤心吧。”顾青竹含混道。
“如今慕家确实今非昔比,他心里不畅快也是有的。”谭子衿低头说道。
慕锦成挺了挺腰,打起精神招呼“你们再吃点,一会儿,我给二哥另送些吃食。”
他虽这样说,但一桌人早已没了胃口,只潦草喝了点汤,满桌子菜几乎未动。
饭后,脚力行的人和韩守义带去的人,俱都回去和家人团聚,梁满仓和老荆头回了县衙,老鸦岭的人惦记家中父母妻儿,也吵吵着要走,莫天林来向顾青竹告辞。
听了他的话,顾青竹点头道说“你先回去也好,叫祖母不要着急,我们安排好这边,至晚必回,另外,你将我爹找来,二爷的病,有反复,还得请他看。”
“他一路与我一起回来,并未见异常啊!”莫天林挠挠头,不解道。
“或许是失去了最后的牵挂吧,我嫁进府里的时候,浣纱院是蔡姨娘住着的,可之前可能是二爷生母住过的,后来浣纱院被一把火烧毁殆尽,当时家里混乱,遂平了地,如今二爷回来,连一块凭吊的地方都没了,他受不住这个打击,所以……唉!”顾青竹深深叹了口气。
“公子爷就是矫情!”莫天林仰头看看天。
谁心里没一两块不能揭的伤疤呢,可日子还得照过啊。
顾青竹望了他一眼“这次回去,你和他一处住吧。”
“我又不会把脉扎针,我能……”
顾青竹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眼中慢慢凝聚点失望,刚刚还很强硬的莫天林说着说着,就软下来,嘀咕道“得了,你专会拿这招治我!”
“大哥最好了,回去记得找我爹!”顾青竹脸上漫起笑意,挥挥手,轻快地走了。
莫天林嘟囔“我上辈子欠你的啊,小丫头!”
“村长,咱们啥时候回家?”有人等不及,隔着窗高声问。
“走走走,马上走。”莫天林挥挥手,背上自个的行囊。
不说莫天林等人一路回青竹山庄,只说慕锦成给慕明成送饭。
“二哥,中午的时候都是我不对,青竹已经说过我了,你适才吃得少,咱们一会儿还有十几里山路要走,你多少吃点吧。”慕锦成像个认错的小孩,低眉顺眼地说。
“我哪里也不去,就住在这里!”慕明成硬邦邦地回怼。
慕锦成一听急了,语速很快地说“那怎么行!这里现下只有看家护院的人,饮食起居,实难照顾周全,叫我如何放心你一个人在这里,再说,你回来了,总得给惦记你的祖母磕个头,报个平安吧,还有,你若在这里,各家大爷少不得要来看望你,到时……”
“够了!你出去,我要睡觉!”慕明成一下子将手里的书掼在地上,恼怒道。
慕锦成咬了咬牙,暗悔自个又没控制住性子。
长宁为难地上前,躬身行礼低声道“三爷,请您体谅二爷尚在病中,不要与他计较。”
慕锦成弯腰捡起书,缓了口气说“那好,二哥先歇会儿,申时正刻咱们才走呢。”
慕明成不理他,长宁接过书,将慕锦成送出玉兰院。
暑热逼人,纵使走在玉兰林里,也不觉半点凉爽,慕锦成一路踢着小石子,心里闷闷的,慕绍台的案子一点眉目也没有,而慕明成又这么不理解他,他觉得自个实在太累了,仿佛一下子泄了气,软坐在林中大石上发呆。
隔了一炷香的时间,顾青竹匆匆走来“你怎么坐在这里,叫我好找。”
“青竹……”慕锦成仰头看她。
见他委屈地像个没人要的狗崽,顾青竹便知他在慕明成那里受了气,她也顾不上他满脸的汗,伸手抱住他“二爷病着,难免任性些,你都胡闹二十年了,忍他几日还忍不下?”
慕锦成环住她的腰,压着嗓子道“若是家中太平,万事顺遂,不要说二哥与我闹脾气,就是天天打我,我也忍得,可如今,叫我一人扛下家族兴亡,我真的很累!”
“不怕的,还有我,有我和你在一起!”顾青竹忍不住拍拍他的后背,接着说,“二爷只是暂时走不出来,你放心吧,给他时间,他以后会好了。”
顾青竹慢声细语的哄慰,像夏日最清凉的风,吹去了慕锦成心头的雾霾,尤其她说,她会和他在一起,给了他永不枯竭的动力。
“咱们走吧,去找廖青,问问如今南苍县的情形。”慕锦成站起来道。
“我就是为这个来找你的。”顾青竹主动拉他的手。
慕锦成此时的心啊,一下子就轻盈了,几乎要飞上云霄。
在蕤华院,顾青竹打了水,慕锦成简单抹了把汗,两人就去了前厅。
刚忙歇下来的廖青,正坐在前厅台阶上打扇,见着他们,赶忙往里让座。
顾青竹招呼道“廖管家坐吧,我们出去了一个多月,家里多亏你打点,样样井井有条,实在是太感谢了。”
“少夫人谬赞,这都我该做的,当不得谢字。”廖青连连拱手。
慕锦成摆摆手道“廖管家不用客气,当得当不得,我心里有数,我们在燕安城时,时有消息往来,这一趟水路回来,倒断了讯息,这几日南苍县可有异常?”
廖青说“钱家这次算是彻底倒台了,所有的店面都贴了封条,钱庄的门差点被人砸烂了,另外,现下正是盛夏,干货还好些,那些鲜货全都坏了,臭得隔壁铺子都没法开张。
这几日,好几拨人去县衙闹,有要兑付的,有要清理污物的,可那些封条是刑部来贴的,林涛也没有法子,听说,他已经递折子上去了,请上面抓紧处置。”
“喝茶。”顾青竹倒了杯凉茶,推到他面前。
廖青连忙谢过,端起茶盏呡了一口,继续说“还有一件离奇的事,前几日,万花楼花魁小翠伙同一众女子,将老鸨和龟公灌醉,集体逃走了,可按说,十多个漂亮女子一同出城,应该是很扎眼的事,可看门的兵士愣是没发现。”
“嗯?”慕锦成向来同情弱女子,哪怕是秦楼楚馆里的女子,他没当回事道,“她们也是被钱家迫害的,到这会儿了,不逃,难道还给钱家陪葬不成?”
顾青竹也没理会这个,偏头问“可还有别的事?”
“再就是宋家的事,宋瑞安几天前,突然将宋家所有店铺和房产都卖给了牙行,幸而姑奶奶的陪嫁是记在她自个的名下的,才没有被卖掉。
可这个做了一辈子迂腐读书人的男人,却干了一件最败德的事,他将姑奶奶的铺子做抵押,进了一大批货,又将货转手卖给了牙行,害得债主天天上门闹,扔臭鸡蛋,泼粪,闹得不得安宁。”廖青鄙夷地摇摇头。
“冤有头债有主,那些债主怎么不去找宋瑞安?”慕锦成拧眉道。
“这次宋瑞安好似是有预谋的,一天之内就卖光了所有,然后就跟张氏快速离开了南苍县,如今,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廖青微叹了口气。
“行事这般有章法,不像宋瑞安所为,他若有这个盘算的本事,富祥和宋允蟠何至到今日地步!是哪个牙行胃口这么大,竟然一口能将宋家全吃了?”&nbp;慕锦成不太相信地叩着桌子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