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竹擦着头发,从洗浴间出来,正看见端坐沉思的慕锦成,一身深蓝长衫,挺拔如松,侧颜俊美,眉峰微拧,昏黄的灯光,照不见他眼中复杂的情愫。
仿佛感应到顾青竹的目光,慕锦成回眸,眉眼舒展,已不似刚才“来,我帮你擦。”
顾青竹坐在桌边,慕锦成将柔软的棉帕子包裹她顺滑如黑绸的乌发,手指轻捻,慢慢吸干发间水气,他这样做过许多次,得心应手,而今更格外用心些。
屋里一时安静了,墙角水钟滴滴答答,声声催人。
今时不同往日,两人分别在即,更觉时光如被外间黑夜吞噬般快速飞逝。
顾青竹心里像塞满了茅草,全不是滋味,隔了会儿,实在熬不住砰砰心跳,遂打破沉默道“你刚才说,要给我看什么?”
慕锦成收了帕子,将她满头海藻般的青丝松松绾起,用一根青玉簪子别住。
“是这个,我原本是准备等你下次恼我的时候,拿出来哄你的,现在只能暂代七夕礼物了。”慕锦成说着,将写了制茶法子的纸递给顾青竹。
顾青竹一张张翻看,都是她不曾听过,见过的“这些都能成吗?”
慕锦成笑了笑“你知道我的,法子,我知道,至于怎么制,还得靠你多实践,有些细节,我或许写得也不周全。”
顾青竹将那些纸放回桌上,垂首道“你今天只想对我说这些?”
慕锦成一愣,顾青竹非常喜欢茶,当初,为了炒青,整日都想着与他合离,如今怎么会对新的制茶法子完全没有兴趣?
“我……”慕锦成呡唇,十分艰难道,“我还有一样东西给你。”
他转身将抽屉里的那封信拿了出来,上面赫然三个大字——和离书!
“你……你居然给我这个!”顾青竹脸色瞬间铁青,她咬牙道。
“青竹,你听我说……”慕锦成抱住气极欲走的顾青竹“自古以来,哪一场战争的胜利不是用鲜血和白骨堆积起来的?
此番去安南,我早做好了马革裹尸,笑傲疆场的准备,可你是无辜的,不能为我困守在慕家,若有一日,我战死沙场,你便带着和离书回顾家坳去吧。
那里山高云淡,茶香水美,若能再遇一懂你的人,生几个小孩,美满幸福过一生,我纵然埋骨他乡,也安心了。”
“不!我不要!”顾青竹低吼,忍了许久的悲伤,瞬间决堤,两行热泪奔涌而出。
“青竹,我喜欢你,非常非常喜欢,可自打成亲以来,我没有让你过上一天舒心的好日子,反倒令你跟我吃了很多苦,如今该到了放手的时刻。
你也知道,我是未来穿来的人,也许一朝身陨,就又穿回去了,我们相隔千年,再也不会相见,你……仍旧是完璧之身,我怎么忍心让你枯守一辈子。”见她泪水涟涟,慕锦成心疼不已,但还是硬着心肠说。
他的话,对顾青竹而言,宛如穿心利剑,她突然踮起脚尖,不管不顾地胡乱吻他,她不会,也没有章法,更谈不上技巧,咬了他的唇,磕了他的牙,更让慕锦成尝到眼泪的苦涩。
“青竹……”慕锦成用力推她,“你别这样!”
“你不喜欢我吗?”泪珠凝结在顾青竹长长的睫毛上,在灯光下闪着水润的光。
她大大的杏眼里饱含泪水,像极了一只纯良无辜的小鹿,此时此刻,没有人能拒绝她。
“我喜欢,一直一直喜欢。”慕锦成低头,怜惜地吻去她的眼泪。
“我也喜欢你,从来只喜欢你一人。”顾青竹低喃,紧紧抱住他的腰,将脑袋靠在他的胸口。
顾青竹极少这样说,更不会如此大胆示爱,慕锦成慌乱得不知所措“青竹,你……我……”
他的身体疯狂地想要她,而他的理智拼命让他远离。
他一天比一天更爱她,曾经无数次梦想做她的爱人,但绝不是这个时候,他能留给她的,本就不多,怎能做这般对她不负责任的事!
“我们是夫妻,我要和你生孩子!”见他一再推拒,顾青竹一口咬在他的脖子上,还恶狠狠地用牙尖磨了磨。
她的话勾魂摄魄,酥麻的痛感更让慕锦成发热发昏。
顾青竹再接再厉,双手攀上他的肩膀,只求瓦解他所有的坚持,对着他的唇又咬又吻,更像一只小狗似的,把口水沾了他一脸。
“青竹!”慕锦成嗓音暗哑地低唤。
什么和离书,什么穿越,都统统见鬼去吧。
他要和顾青竹在一起,一辈子,若是命运不公,他就逆天改命!
“嗯。”顾青竹柔柔媚媚地应。
她几乎用尽全力,抛却所有的羞涩,只想和他在一起!
她像小兽呜咽般的声音,撩拨了慕锦成的心,几乎燃烧了他的血!
慕锦成展臂抱起顾青竹,一低头,吻上那片微凉润甜的柔软。
烛光跳了下,爆了一个灯花,慢慢暗下去。
迟来的洞房花烛,有情人缱绻缠绵。
帐幔低垂,月移影动,院外虫鸣依旧。
一切如常,又一切似新。
世间多少感情,一见钟情,亦或日久生情,能长长久久的,唯深爱而已。
第二日,天光微明,慕锦成偏头看了眼熟睡在他怀里的顾青竹,莹白的薄肩半露在月白里衣外,微敞的衣襟下,留有他情动的痕迹,他拢了被子盖住她,心满意足地继续拥妻而眠。
两人俱是平生第一次,昨夜堪比大战,窗外的鸟雀,准时叽叽喳喳,顾青竹睡得迷迷瞪瞪,听见声儿,翻身就想起床,却不料浑身疼得发软,一下子扑回到慕锦成的怀里。
“媳妇儿。”慕锦成稳稳地接住她,将早安吻印在她的嘴角。
顾青竹伏在他坚实的胸膛上,想起昨夜,一时羞得不敢面对他。
慕锦成细细密密地吻她,喃喃道“你等我,我保证平安回来,和你和和美美过一辈子。”
“嗯。”顾青竹羞答答低应。
“是不是很疼,我给你按摩下。”慕锦成抱着她,抚摸她的背。
“我没事。”顾青竹埋头嘟囔,哪里好意思说。
慕锦成将她抱下来,轻轻柔柔地为她按摩,顾青竹的脑袋整个扎在被子里,不敢见人,他的手法是真的好,隔了会儿,她身上的疼痛就缓解了。
两人起床,顾青竹发现褥单上的点点红梅,连忙扯了下来,团做一团,红着脸抱在手上。
慕锦成接过去,笑着吻吻她的脸颊“傻丫头,我来弄。”
召回安南旧部的告示,和征新兵的布告,贴满了南苍县的大街小巷,庆丰和宝应看到后,快马加鞭赶回青竹山庄。
“爷,薛管家说你要去安南,我也要跟你去!”宝应一见着慕锦成,就着急地说。
“瞎胡闹!那是战场,随时会死人的,又不是南苍县的戏院酒楼,带你一起去玩!”慕锦成一口拒绝。
宝应皱起眉头道“可……可爷出门在外,总得要人伺候啊,我打小就跟着爷,饮食起居没有我怎么行。”
“我去就是一个小卒,哪还要人伺候!你老实在南苍县待着,帮廖青料理好府上的事。”慕锦成顿了下,又说“战场上刀剑无情,若是真打起来,我只怕顾不上你,到时白丢了小命,岂不可惜了了。”
“爷!”宝应红着眼睛叫。
“行了,别跟个娘们似的矫情!”慕锦成瞪了他一眼,宝应立时不说话了。
庆丰上前拱手道“爷,我跟你去吧,我的功夫虽说不是顶好的,但对付一般人还是够用的,说不定还能帮到爷。”
慕锦成摇摇头“薛宁等人到时要与我同往,山庄上一时少了几十号人,防守必然转弱,老祖宗年纪大了,二夫人又快临盆,你留在这里,听少夫人安排,帮莫天林守住山庄。”
慕绍堂临终让他跟了慕锦成,这种托付,庆丰半刻也不敢忘,他继续劝“可爷出门总不能一个人都不带,就是到了老夫人和夫人跟前,也说不过去。”
慕锦成眉梢一挑道“谁说我不带人?我准备带宝兴去,他天生神力,不仅能保护我,还是上阵杀敌。”
宝应一听,急了“那更要我去了,宝兴那个呆瓜,自个都照顾不好自个,怎还能指望他照顾爷!”
慕锦成瞪眼“啰嗦,这事就这么定了!”
庆丰和宝应只得把嘴闭上不言。
“那我总可以去看看宝兴吧。”宝应小声嘀咕。
“去吧,他最近常跟莫天林玩,这会儿,八成在矿场呢。”慕锦成挥挥手。
庆丰和宝应出去了。
慕锦成呡了口茶,站起来往外走,这个家里最让他不放心的不是寇氏,也不是卢氏。
在他眼里,祖母就是慕家的定海神针,有她在,慕家不会散,更不会倒,平日里,她只是个乐呵呵,享受天伦的老太太,可每当遇上家族危机的时候,她就是如山般的坚强后盾,杀伐决断,雷厉风行。
卢氏掌家二十年,定力气魄虽不及寇氏,但在大是大非上,还是拎得清的,她纵然万般舍不得唯一的儿子上战场,但当国难当头,家族耻辱,亲人安危,都摆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尚能理智选择。
慕锦成踱出院子,一边走,一边低头想事情,猛不丁,被人一头撞上。
“大湘,你着急忙慌干什么去了?”慕锦成扶住宋允湘,略带责备道。
“三表哥,我正想找你。”宋允湘大口喘气,草草行了个礼。
慕锦成忍住脾气道“青竹不是让你多学小湘么,你当真该改改你这毛糙的性子,若是被祖母和母亲看出端倪,我又不在,谁来帮你圆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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