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吃了早饭,山庄上的小孩都被慕婉成召集起来采桂花,一时间,欢声笑语被风吹得到处都是,让人听着都打心眼里高兴。
顾青竹找了老任头几个人,搬出二百斤秋茶,摊晾在清扫干净的茶房里,及到中午的时候,男孩女孩都来送花,每人半篮或一篓,不一会儿就堆出一座金色的香山。
桂花比茉莉花小得多,老任头又去找了二三十个茶工,大家齐动手,大半个时辰就将花中的叶子花梗剔除干净了。
而后,众人开始层层堆叠,桂花的香气更浓郁些,很容易渗透到干茶里,均匀搅拌后,大家去吃午饭,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顾青竹再来闻茶,已经有甜腻的味道了。
“行了,可以筛茶复烘了。”顾青竹拍拍手,对老任头道。
“好嘞,兄弟们动手!”老任头转头招呼老伙计们。
几十个茶工手脚麻利,刚筛出的茶,立马就有人接过去烘干,大家对新茶总是抱着无限期待,第一锅茶烘干的时候,老任头捧到顾青竹面前,兴奋地说“东家,你瞧,这个比之前的茉莉花茶还香呢,有一股子蜜糖的味道。”
“任叔,我爹不让我喝茶,你泡一杯替我尝尝。”顾青竹拈了一片在鼻端轻嗅,十分满意道。
“好嘞,好嘞。”老任头连连答应。
旁边的茶工很有眼力劲儿地跑去拿茶盏和热水,很快,一盏汤色绿黄明亮,香气高雅隽永的茶端了上来。
老任头撩了热气嗅了嗅,赞叹道“东家,这茶汤、茶色、茶香,没得说呀。”
顾青竹笑道“茉莉清雅,桂花馥郁,本不是可比的,你尝尝,若是味道亦好,今儿便是成了。”
老任头浅呷了一口,让茶汤在舌尖喉头滚了一圈,而后才惬意地咽下。
还不待他开言,旁边的茶工就已等不及了,打趣道“瞧老任头这架势,跟那酒鬼见着好酒一般,咽都舍不得咽呢。”
“每一次跟着东家成功制出新茶,可比喝大酒快活多了!”老任头哈哈一笑。
“这么说,是成了?”顾青竹笑得眉眼弯弯。
“东家制茶,那是天赋异禀,谁也比不了的。”老任头朝她竖起大拇指。
“味道到底如何?”虽然桂花茶得到老任头的夸赞,顾青竹仍然追问道。
老任头想了想,慢慢总结道“香是第一感觉,然后是醇,之后,微微有一点甜,可这又与回甘不同,甜味更浓些,这个茶,夫人小姐们应该更喜欢。”
“花茶之类,确实更适合夫人和小姐们,桂花有美白润肺的作用,古时就有女子吃花香身的说法,若是在宁江城引起抢购,只怕这二百斤不够三天卖的。”顾青竹拍拍额角道。
“那咱们再多做点?库里干茶多得很,只是这时节,桂花难得。”老任头有些为难地说。
“不做了,就这些吧。”顾青竹想到了什么,摇摇头,神秘地笑。
在老任头眼里,东家虽是位年轻女子,可却是个有大主意的人,他半点不敢瞧不起,顾青竹这会儿没说理由,他也不问。
他相信,东家有更好的安排。
熊永年闻香而来,笑着说“这里可是香透了,外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咱山庄上种满了桂花呢。”
茶工们还在筛茶烘茶,顾青竹洗了手问“熊叔来,可是有事?”
熊永年拱手道“不是啥大事,适才茶山上的管事来说,还有三五日就是寒露了,若是没别的事,茶山上该修枝施肥,准备过冬,我没敢自作主张,特意来回,还请少夫人拿个主意。”
顾青竹连连摇手“得亏你来说一下,我还要制茶呢,让管事明日再将茶山上的茶采一遍,送到山庄来。”
熊永年犹豫了下,疑惑道“这……,最近山庄上事多,已经好几日没采茶了,这会儿,茶芽窜得快,早不是一芽一叶,一芽两叶了。”
顾青竹点头道“我知道,但我还准备试制茯茶,正需要带茶梗的鲜叶,两叶三叶,就算是四叶也可。”
“如此说来,倒是巧了,我这就去和管事的说,让他明日通采一遍。”熊永年说着,拱手退出去了。
“东家,茯茶怎么制?”老任头搓搓手,凑上来问。
他最近和顾青竹研制新茶,颇有成就感,见她这么说,心底立时跃跃欲试。
老任头一直跟着顾青竹制茶,技艺好,人也实诚,她对他十分信任,况且,她也只是看过慕锦成留下的文字,至于其他的,还需要试过才知道。
故而,她也不藏着掖着,直接道“茯茶前期仍旧是杀青揉捻,而后直接渥堆发酵,再制成三四寸高的茶砖,夏日需要慢慢烘干,现下秋风干爽,我觉着自然风干更好,也有利于发金花。”
“东家,我们听你的,你叫咋干,咱们就咋干!”老任头信心满满道。
顾青竹点点头:“谢谢任叔,明儿的鲜叶,叶大有梗,只怕得超过万斤,还需大家再辛苦一次,今儿做完这些,都早点休息吧。”
顾青竹有孕的事,老任头不知道,但他见顾世同住在茶香院里,心里难免有些担心她是不是病了。
这会儿,见她已在这里大半日了,急急催道“东家,你回去歇着,我在这里盯着,一会儿再将干茶交给熊管家入库就完事了。”
春莺一直陪在旁边,见老任头这样说,立时接话道“少夫人,咱们走吧,再不回去,亲家老爷该生气了。”
见茶工们做得得心应手,顾青竹只得说“好好好,这就回。”
果不出春莺所料,顾世同生气了,他生气的方式就是将自个的东西都打包好,堆在顾青竹回来必经的前厅。
他的竹编医箱用了许多年,黄澄澄的竹篾各处都被磨得油光铮亮,顾青竹一眼就认了出来,她探头望了望,并没有见到人,她蹑手蹑脚地进去,还在桌上发现一个装衣服的包袱。
“快把我的药端来!”顾青竹坐在桌边,朝春莺猛挥手。
春莺急急跑进后厨,熬药的罐子焐在暖焐子里,她探手摸摸,还热着,忙将药汁倒了出来。
当顾青竹咕咚咕咚仰头喝药汁的时候,顾世同跨了进来,顾青竹听出了他的脚步声,她眼珠转了转,放下碗时,脸已皱成苦瓜。
“春莺,这药好苦啊!”顾青竹摆出一副可怜无助的模样。
“亲家老爷,少夫人的药为啥这么苦?”春莺被赶鸭子上架,只得陪着演戏。
在所有有顾青竹的选择里,春莺向来不辨对错,只选择支持顾青竹,今儿,就算是顾世同,也是一样的。
顾世同气哼哼道“不苦能是药吗?她整日不着调,不把自个身子当回事,连带着把你也教坏了,还和她一个鼻孔出气!”
“爹,我身子好着呢,你别自个吓自个。”顾青竹嘿嘿陪笑道。
“你是双身子的人,等有事还得了,等锦成回来,拿啥交代!”顾世同肃着脸,拍手道。
顾青竹低垂着脑袋,咬唇不语。
见她怏怏的,顾世同又怕勾了她伤心,遂缓了语气道“行了,你歇着吧,我得回顾家坳去了。”
“爹,你为啥走嘛,这里住着不好?”顾青竹心里发酸,眼眶也发酸。
“你自认身子好,我在这里也没啥大用场,再说,现在进了秋季,山里好些人的老毛病又该犯了,我不得十里八乡转转啊。”顾世同说着,就要拿包袱。
顾青竹抱着他的胳膊摇了摇“老爹,我错了还不行嘛,我明儿听你话,哪儿也不去,你留下来呗。”
顾世同拉住她的胳膊,又细细给她把了一次脉“你是什么性子,我还不知道吗?我刚才回来的时候,正听茶工们说,明日还要送来上万斤的鲜叶,到时,你真能坐得住,躺得下?你呀,还要打算骗我到几时?”
“我没有,没有骗你呀。”顾青竹急急地辩解,“我只是看着,指挥指挥,绝对动口不动手的。”
顾世同微叹了口气道“若当真叫你不制茶,恐怕比登天还难呢,与其我在这里看着着急,还不如眼不见为净,我刚才诊过脉,你身体底子好,又是初期没啥反应,只要真如你说的,凡事不亲力亲为,便无大碍。”
顾青竹有些不舍得“爹,你还是要走啊?”
“你知道,我是待不住的人,咱这大山里,求医问药太难了,我得时不时去看看那些老病患,给他们送药,否则,他们连门都出不来,只能在家忍着伤痛,这多可怜啊。”顾世同将包袱背在身上,冲女儿笑笑。
顾青竹知道留不住,只得让右玉去找莫天林,坚持让他送顾世同回顾家坳去。
第二日,一万多斤鲜叶源源不断运来,炒茶房里炉灶洗刷一新,众人再次热火朝天地从挑拣鲜叶干起。
杀青揉捻都是茶工常干的,只是这次鲜叶大,在揉捻时要多费力气和时间,因为是新的制茶法子,老任头第一个试制。
他揉捻的时候,顾青竹一直在旁观看,时不时检查揉捻后茶汁沁出情况,因不是自己上手,难免多耗费些时间,但还是很快找到了窍门,众人干活立时顺手起来。
昨日,莫天林承诺义父要照顾好顾青竹,今天见运来这么多鲜叶,赶忙带着人来帮忙。
顾世同说的话对青竹多少起了作用,她当真只是动嘴,她指挥莫天林将茶房揉捻好的毛茶,堆在通风避光的主屋旁边的厢房里,每个茶堆三尺高,用湿布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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