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绍台是武将出身,半生戎马,官职都是靠军功换的,在燕安城就被那些只提得起笔杆的酸文人气得七窍生烟,这才一怒之下回了南苍县,今儿定是在官署,被那些个多喝了几缸墨水的官场油子戏弄了,气得没处发泄,这会儿任他怎么劝都是无用的。
薛宁无辙,忽然灵机一动道:“将军,顾先生今儿早上来了,正在外头候着呢。”
“快快快,怎么不早说,快叫他进来!”慕绍台一扫脸上的阴云密布,急急地挥手道,“快去准备菜,还有上次大老爷送来的翠涛酿也拿上来!”
“嗳!”薛宁急急地应了,躬身退出去。
出了屋子,他抓着顾世同的手哀求:“顾先生,你也听见了,将军今儿心情不好,只肯见你,你一会儿多担待,我在此谢过了!”说着,就要拜倒。
顾世同一把抓着他作揖的手臂:“说什么呢,这般见外!”
薛宁连连点头:“是是是,你小心说话,我去准备酒菜。”
说完,他推了把顾世同,自个提着袍角,飞跑着去了。
“见过将军。”顾世同进屋,打了个稽首。
慕绍台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先生还是这般客气,过些日子,我们便是儿女亲家了!”
两人相携坐在桌旁,外头伺候的丫头进来重新换了两盏热茶。
“我惦念先生多时,你既然早来,薛宁可带你去看过住处?我知先生好清静,那处可还满意?”慕绍台喝了一口茶问。
顾世同起身拱手道:“谢将军百忙之中还记挂世同,屋子去看过了,无处不好,只是,世同要辜负您的美意了。”
“此话怎讲?”慕绍台两道浓眉微拧。
“我既回到南苍县,自是要家去和儿女们在一处,不好留在府上叨扰。”顾世同提着胆子,又屈身道。
慕绍台摆摆手说:“是我想得不周,令嫒嫁入将军府,你自不好留下,我即刻让薛宁去买处院子,你们父女挨着近些,可尽享天伦。”
顾世同红了脸摇头:“不不不,谢将军好意,世同只是不愿离了家乡山水,再者,较之县城中各大药行医馆林立,山里人看病实在困难,世同只想为乡亲尽一些绵薄之力,让他们少受病痛折磨。”
“先生高义,既如此,我没有不成之理,只是宅子还是要买的,既然不急了,就待薛宁寻摸处好的。”慕绍台沉吟道。
“这……”顾世同傻了眼,他已经驳了慕绍台几次话头,若再拒绝,似乎太让人下不来台了。
正犹豫着,薛宁带着仆人进来送菜,他笑着接口说:“还是将军想得周,我下午就去牙行里打听,保管买处称心如意的宅院。”顾世同暗暗朝他摇头,薛宁却扯了扯他的袖子,叫他不要说话。
仆人们鱼贯摆上七八盘珍馐美味,又送来一坛细瓷素白酒瓮并两个描花酒盏,薛宁在旁开坛,准备斟酒。
慕绍台横了薛宁一眼:“会不会办事?拿大碗来!这眼珠子点大的,还不够老子润喉咙!”
“是是是。”薛宁连声应了,朝门口仆人挥挥手。
不大一会儿,仆人小跑着送来两个青花细瓷大碗,慕绍台挥挥手,将薛宁打发出去了,又一把摁住准备起身的顾世同,自个亲自满满倒上两碗。
“来来来,那日归来大宴先生不在,今儿权当补上。”慕绍台举碗与顾世同面前的碗轻碰。
顾世同按住他的手腕,低声劝道:“将军,恕世同斗胆直言,慕家军兵不解甲,马不卸鞍,苦战五年,才得今时的太平岁月,将军身上更是伤痕累累,尤以心口那一箭最为凶险,现下虽是无碍,但这酒还是少饮为好,动怒更是伤身。”
慕绍台哈哈大笑:“我本是武夫,羽化登仙长命百岁非我所求,大丈夫立于天地间,但求马革裹尸醉卧沙场,如今天下昌盛,刀剑入库,马放南山,若是连喝酒都不痛快了,老子还要这性命何用!”
顾世同无言,端起酒碗一饮而尽,低喃:“陪君醉笑三万场,不诉离殇!”
慕绍台豪迈灌酒:“先生若是舍了那谨小慎微的毛病,便最得我心!”
两人推杯换盏,不消一会儿,就将那坛号称每年只出产三百坛,价值百两的翠涛酿牛饮般喝完了。
“薛宁,再去拿酒!”慕绍台摇摇酒坛,冲外头嚷道。
“将军,东府的熊大管家来了有些时候了,我说您正待客,他还在前头厢房里等着呢。”薛宁跨进来躬身道。
慕绍台皱眉:“他没说什么事吗?”168
薛宁看了眼顾世同,回道:“我没问,他亦未说,想来不是什么打紧的事。”
顾世同虽有了醉意,心中却是明白的,哪家大管家亲自登门是小事?只不过他在这里,不好说罢了。
“今日菜丰酒美,吃喝都畅快了,将军有事,世同不便叨扰,这就辞别归去了。”顾世同起身行礼道。
“也好,不日,我们即将成为亲家,来往的机会多得很,不在这一两日。”慕绍台点头,转而对薛宁说,“你遣人送顾先生平安回去,我出去看看。”
慕绍台撩袍匆匆走了,长随庆余跟在他身后。
“今日喝的有点多了。”面色酡红的顾世同讪笑。
薛宁扶他:“这些年也就是你能陪气头上的将军,这会儿别说叫人送你回去,就是八抬大轿抬你回去,我也是求之不得的呀。”
“可我那些书?”顾世同念叨。
薛宁拍拍他的手臂,嘻笑道:“放心,你那些宝贝一本都不少,说句实在话,你那些个写得密密麻麻的书册,对大多数目不识丁的兵士们来说,可不顶一个肉包一碗酒管用!”
顾世同苦笑:“嘿嘿,说的也对,不过正因为他们觉得无用才会大意,我不怕他们偷看偷学,只担心他们撕了擦屁股,白糟蹋了先人心血!”
“哈哈哈,不至于,不至于,谁若敢如此,我头一个拿军棍打烂他屁股!”薛宁笑了一路,陪着顾世同回到住处。
顾世同晕晕乎乎,但还是盯着兵士将书籍打成两个包裹,分别放在箩筐中抬到门口的马车上,至于竹书箱,他一定要执拗的背着,薛宁也只好随他,而粗布包袱里是几件换洗衣裳,被顾世同随意丢在一个箩筐里。
除了赶车的马夫,薛宁又派了四名府兵骑马跟着,一路护送回家。
暂不说顾世同如何回家,单说喝了半坛酒却毫无醉意的慕绍台,他转身去了前厅偏房,就见熊永年在屋中搓手转圈。
“出了何事?”慕绍台沉声问。
熊永年约莫四十来岁,身形健硕,他一见慕绍台赶忙行礼:“回二爷,老太太让我来府上候着,说是等你回来了,就过府去说话。”
“没了?”慕绍台有些意外道。
熊永年点头:“其他的,老太太没说,小的也不敢妄自揣摩。”
“那就走吧。”慕绍台一挥手,领先走了。
慕家东西两院只隔着一个风园,平日里角门上锁,西院是男仆把门,东院则是上了年纪的婆子守着,因着外头大门间隔不远,若是无事,平日里很少走内里穿行,毕竟九曲游廊走起来也是颇费工夫的。
幸而慕绍台今日回来的早,陪顾世同吃了饭,也不过才是往日正常归家的时辰,他心里怕老娘久等,就叫人开了角门,一路无心欣赏冬日园中,蒹葭苍苍,鸥鹭翩飞的美景,急匆匆穿过风园,绕过大片松林,直入松芝院。
“母亲安好。”慕绍台躬身行礼。
松芝院中早早燃了银丝炭,慕老太太寇氏穿着件褐色松鹤延年的织锦狐皮袄,手里抱着手炉,坐在菊花软榻上,几个貌美女婢伺立一旁,她已是花甲之年,却面容不老,精神矍铄。
“绍台,快来坐。”寇氏看着小儿子,慈眉善目地说。
慕绍台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低声问道:“不知母亲唤儿子来有何事?”
“春莺,你们下去吧。”寇氏对端上茶来的婢女道。
“是。”几人鱼贯出去了。
寇氏转头看着慕绍台,叹口气说:“嗳,还不是锦成,他死活不肯娶乡下丫头,关在家里几个月了,只差把房顶掀了,你大哥好话说尽,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可他就是不从,眼见着成亲的日子近在眼前,若是出点差池,咱慕家在南苍县丢不起这个人。
寒露时,家里收到你第一封家书,说要过继锦成做二房长子,你大嫂死活不答应,为这个,连大家闺秀的颜面都不要了,拿着剪刀差点跟你哥拼命,后来还是锦成说了一句话,才把他娘安抚住。
如今你让他娶个乡下丫头做妻子,不仅锦成不肯,你大嫂更要反悔过继的事,你大哥整日被他们母子两人闹得焦头烂额,我叫你来,就想问问,这事,就没别的回旋余地了?”
“娘,咱慕家最讲究忠孝仁义,知恩图报,儿子三次性命都是顾先生救的,这样的大恩大德,您叫我拿什么报答?”慕绍台跪在寇氏面前,抬头看她。
“嗐,可锦成不愿,强扭的瓜终归不甜,再说,咱家里不缺钱不缺地,你给他啥,给他多少,娘都舍得,断不会说一个不字,可我年纪大了,最见不得小辈儿们不快活!”寇氏拍拍儿子厚重的肩膀,抽出丝帕按了按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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