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竹低头继续缝衣,莞尔道:“你在你的时代,没有遇见过心仪的女子吗?”
“我……”慕锦成一下子想到顾篁,虽然他对她的样子都有些记不清了,却不可否认,他曾动心过。
“啊!”顾青竹轻呼,翻手一看,一滴血珠冒了出来。
屋里灯火不明,脸肿的慕锦成眼前模糊一片,只看见顾青竹隐约的影子,他着急地问:“你怎么了?”
“没事,时候不早了,早些睡。”顾青竹含着指头,端了针线罗就走。
“青竹……”慕锦成扬手,却觉眼前一亮,原本坐在灯下的人离开了。
他有些懊恼,暗骂自个,有什么可犹豫的,且不说他回不去,就是现在能回去,也已经时隔二十年了,哪还有什么顾篁,早已物是人非事事休了。
正当他胡思乱想的时候,顾青竹又折身回来了。
“被手伸出来。”顾青竹的声音平和淡然,听不出喜怒。
慕锦成乖乖举着双手,有些忐忑地说:“青竹,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在这里,朝云小翠之流,都是你红颜知己,更遑论前世!”顾青竹说着,突然用布条将他两只手腕捆住,约莫心中有气,打结时毫不留情。
手腕内的嫩肉被布条裹住,生疼,慕锦成不敢呼痛,只战战地问:“你……你做啥?你若生气打我就是了,别把我捆回去!”
“谁夜里有精神看护你,我这样,只是防着你睡着了挠。”顾青竹将布条系在床框上,他的手可以动,但抬不起来。
被捆住的慕锦成,脸上痒得如蚁爬行,脑袋直往枕头上蹭。
“你最好老实点,如若不然,破相留疤可别怪我!”顾青竹端来一碗草药捣成的汁,吓唬道。
“我一男的,怕什么疤,反正,咱们成亲了,你不嫌我就行。”慕锦成又蹭了几下。
顾青竹挑了药汁拍在他脸上:“若是为此失了风雅集榜首之名,不知要惹多少知己伤心。”
药汁凉凉的,很好地缓解了脸上的痒痛,慕锦成终于能转动脑筋和顾青竹斗嘴:“你……这是……吃醋了?”
“吃个大头鬼的醋,赶快睡觉!”顾青竹将他抹成了一个青面怪兽,忿忿地说。
慕锦成虽然不舍得她走,但更舍不得她熬夜,只得说:“我这会儿不难受了,你快去睡吧,明儿还炒茶呢。”
顾青竹一言不发,拨暗了油灯,端了碗出去。
慕锦成没了盼头,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隔了会儿,门开了,一个纤细的人影走了进来,月光透过窗棂照进屋里,一身泛白的蓝襦裙坐在床边凳子上,皓腕上的赤藤镯垂下来,她轻叹了口气,将布条松了松。
月影在树梢慢慢移动,每隔两个时辰,慕锦成脸上就被重新抹一遍药汁,天边渐白,两张椅子拼成的桌子上,一溜摆了四个空碗。
梦里总有一双手在温柔地抚摸他,这手和母亲的手一样温暖,却比母亲的手细腻滑~润,带着淡淡的茶香,这让慕锦成睡得十分香甜。
山中日出雾散,鸟雀啾鸣,慕锦成惬意地睁开眼,没错,他昨天被挤成一条缝的眼睛能睁开了。
他环顾杂物间,目光往下,触目心惊,而后又心疼不已。
只见床榻旁趴睡着顾青竹,侧脸伏在胳膊上,睫毛低垂,眉头深蹙,好似梦里都有很多纠结难解之事。
慕锦成想要将盖在被子上的外袍给她披上,奈何手还被捆着,只得小声唤:“青竹,别在这儿睡。”
“嗯?”熬了一宿,终于忍不住打了个盹的顾青竹被吵醒了,懵懵地抬头。
“凉气重,当心着了风寒。”慕锦成偏头凑上去,在她昏昏然的脸上亲了一口。
慕锦成若是这个时候还不明了她的心,也太傻了,他自然要用自个的方式示爱,才不会管满是绿色药汁的脸,合不合时宜。
“脏死了!”顾青竹一下子惊醒,抹了下脸骂。
“哪里脏,我觉得又香又甜。”慕锦成转动眼珠,狡黠道。
顾青竹对着他消肿的脸看了看:“你真该被野蜂蜇成猪头!”
“我就是要做拱你这棵白菜的猪!”慕锦成对她坏坏地笑。
他嘴角咧得大了,一时触到伤处,几个毒包相互牵连,一处疼,处处疼,慕锦成脸上笑意未去,痛感又来,哭笑难辨,精彩纷呈。
“活该!”顾青竹低骂,拢拢头发道,“你既然好了,这碗药汁,你自己抹,我得做饭去了。”
说着,她收了碗,就准备走。
“青竹,你快给我解开啊,我要……,憋不住了!”慕锦成在被子里绞腿,刚才太得意了,忘了这茬。
顾青竹一时红了脸,三下五除二解了布条,快步出去了。
因她夜里没怎么睡,顾世同不许她一早出门采茶,顾青竹只得在自个屋里睡下。
慕锦成脸上虽消了肿,但还时不时抽着疼,青英今儿哪儿也没去,乖乖在院里陪他玩斗草,兼看着鸡和猪,免得闹出声响,吵了顾青竹的觉。
顾青竹心里有事,平日里也极少赖床,她迷瞪了一个时辰就忍不住起来了。
“爹说,你今儿不能出门!”慕锦成一见她出来,立时拦住。
顾青竹背上竹篓道:“胡说,爹只让我补觉,我刚睡过了呀。”
“你……你这样不行的,会生病变老的!”慕锦成急得拉住她的袖子。
顾青竹拍他的手:“快松开,我今儿不去,莲心茶芽就老了!”
“那我也去!”慕锦成说着,忙要洗脸。
“你裹什么乱!”顾青竹跺脚,转头对小妹说,“青英,你在家看着他,若是他敢把脸洗了,立马给我赶出去!”
说完,顾青竹扯开他的手,快步出了院门,慕锦成呆在院里干瞪眼。
隔了会儿,顾大丫拿了个小箩来:“青竹……”
“不在!”慕锦成闭眼仰在枇杷树下的椅子上,有气没力道。
顾大丫绕着他转了一圈,调侃道:“咦,你脸消了?是野蜂不够毒,还是你脸皮太厚?”
“顾大丫,你别招我,青竹昨儿一夜没睡,给我涂的药,她这会儿又去茶园了,你最好赶快去帮忙,要不然,等我回了南苍县,必定告诉你哥,看他怎么收拾你!”慕锦成猛地睁开眼睛,恶声恶气道。
“我这就去,箩里是我娘煮的鸡蛋,说给你补补,你可别都吃了,给青竹留点儿!”顾大丫说着,放下小箩跑了。
“青英,来吃鸡蛋。”慕锦成揭开小箩上的粗布,看了一眼,遂朝厨房里叫了一声。
正在灶间烧水的青英说:“大姐夫吃,好得快。”
看着挨挨挤挤二十个鸡蛋,慕锦成灵机一动,笑着说:“青英,咱们煮茶鸡蛋吃吧。”
“茶鸡蛋是什么,好吃吗?”小馋猫顾青英扒着门边问。
“好吃得不得了,看我来露一手!”顶着一张绿脸的慕锦成端着小箩进了厨房。
他把熬好的药罐子从小炉子上拿开,换上一个砂钵,加水,将煮熟的鸡蛋挨个磕破,露出里面白乎乎的蛋白,在茶叶罐里倒了些去年顾青竹炒的秋茶末子,看见厨房里的生姜,切了几片,又随手添了几个八角,最后寻到豆酱,毫不犹豫地加了一勺。
一锅黑乎乎的水泡着鸡蛋,顾青英见他这么糟蹋东西,小眉毛皱得紧紧的,大姐要是知道大姐夫这般胡闹,大概要生气的吧。
慕锦成倒是一脸气定神闲,他滤出药汁,晾凉,忍着苦味,一口气喝下,舌头顿时麻了,青英踮脚,在小罐里舀了一勺蜜塞到他嘴里。
这个时候,砂钵煮沸了,茶香酱香,相互交融,慢慢散开,慕锦成揭开盖子看了下,白色的蛋白已经染上了褐色,他撤了些柴禾,让小火慢炖着。
今儿出来迟了,茶园的茶芽又冒出不少,顾青竹有顾大丫帮忙,赶在午饭前将茶叶全部采摘了,只等吃了午饭再来炒。
早采为茶,晚采为茗,清晨采的茶,得雨露滋润,香气内敛,比经过一日阳光曝晒的茗的滋味要好,故而顾青竹宁愿少睡觉,也不肯耽误茶事。
还没等她走进院门,就闻到家里一股奇异的香气,细闻之下,有茶有酱,好似还有鸡蛋的味道,她心中疑惑,顾世同这会儿还没回来,青英又不会做菜,还能有谁?
“阿姐,你回来啦!”顾青英笑嘻嘻蹦出来道。
顾青竹放下背篓问:“你们在家烧了什么?”
“大丫姐送了鸡蛋,大姐夫煮成了茶鸡蛋,可香了,只等阿姐回来一起吃!”顾青英扬起小脸蛋,献宝似地说。
顾青竹惊讶地问:“他?茶鸡蛋?”
“怎么,瞧不起人啊,青英已经熬了粥,单等你吃饭了。”慕锦成端出一碗黑乎乎的鸡蛋道。
顾青竹看了一眼,要不是闻着味道还不错,只怕要骂他败家,放着好端端的鸡蛋不吃,非捣鼓这种奇奇怪怪的东西。
顾青竹炒了一碗豌豆苗,又拨了些萝卜干,四人围坐吃饭,慕锦成给每人剥了一个鸡蛋,三人一起转头看着他,除了顾青英,谁也不信,他能弄出什么好吃的食物来。
“你们吃啊。”慕锦成率先咬了一口。
顾青竹拈起鸡蛋看了看:“若是不好吃,你今儿晚饭就吃它!”
说完,她咬了一口,蛋白软弹,蛋黄酥糯,最重要的是满满的茶香,瞬间绽放在舌尖之上,热水冲泡的茶,清爽淡雅,苦后回甘,如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而茶鸡蛋,茶叶融合了豆酱,又沾了蛋的荤味,完全摒弃了苦,略去了寡淡,只剩满足味蕾的富足香气,似一个入了凡尘,又不失本心的隐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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