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你居然知道,我的名声传得这么远的?看来,不论拼长相,还是比无赖,你是不是都自愧不如,甘拜下风了?”慕锦成负手而立,存心逗他。
少年瞧着年纪不大,一看就是养尊处优,没吃过苦头的富家子,他一时红了脸,正想开口争辩,却见街角急匆匆来了两个人,一老一少,仆人打扮,正东张西望地往这边走来。
见此,少年顾不上理睬慕锦成,撒腿就跑。
慕锦成扬声道:“输就输了,跑什么?鬼催呢!”
年少的仆人听着声儿,发现了少年,追赶道:“小……公子!当心摔着……”
慕锦成和顾青竹站在路边,就见主仆三人在街市上,上演话本里公子赌气出走,仆人满街寻找的桥段,老者跑得慢,落在后面,顾青竹看了他一眼,觉得有些面熟,好似在哪里见过,却一时想不起。
“走吧,别瞧了,咱还要去看望柳先生呢。”慕锦成拉了顾青竹上车。
“这都是什么人!”气还没消的老冯嘀咕了一声,随即,啪地一扬马鞭,辕马欢快地跑起来。
这一天,宝应一直陪着柳元,因着慕锦成提前知会过,三生所有的店铺对柳元都是免费的,宝应带着他吃饭看戏喝茶,晚上本还要和他去三生酒楼吃饭,硬是被柳元拒绝了,只在客栈随意吃了点。
外头的花团锦簇见识一番便罢了,柳元自知自个只是个教书匠,沉心教书,才是他的本分,外间的那些撩人的繁华与他不相干的。
宝应闲坐抠指头,柳元便教他认写自个的名字,宝应有些小聪明,一学就会,接着,又学其他人的名字,一老一小倒是找着个乐趣。
“柳先生。”顾青竹上了楼来,敲门道。
“这么晚了,你们那么忙,怎还惦记我这个老头儿。”柳元赶忙将他们迎进来。
“你要在这里住三日,我怕你不爱热闹,就买些了些书和笔墨给你解闷。”顾青竹笑盈盈递上礼物。
柳元来连连推辞:“这如何使得,我在这里吃住都是你们的,又怎么能收这些呢!”
慕锦成将东西接过,放在桌上,笑道:“宝应是我的小厮,幼时太皮,不肯用功,这几日跟着先生,若能偷空教他识几个字,自是感激不尽。”
宝应张嘴刚想说什么,就被慕锦成一个严厉的眼神逼回去了。
“这……没问题,他其实挺聪明的,瞧他刚写的名字。”柳元指着一张纸道。
慕锦成顺手拈过来瞧,掩住嘴角的笑意道:“宝应,你好好跟柳先生学。”
“是。”宝应低头应了一声,
他跟主子这么久了,早知道他这样狐狸般地笑,必定不是好事,可他除了硬着头皮上,好似也没别的法子了。
两人略坐了会儿,和柳元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
此时约莫酉时三刻了,已过了饭点,松芝院只怕早开过晚饭了,慕锦成带着顾青竹去了三生酒楼。
酒楼里,依旧人满为患,罗霜降一见他俩,忙让伙计招呼客人,她带着两人去了慕家专用的雅室,不大会儿,小伙计就送来了慕锦成平日喜欢吃的饭菜。
“罗姨,你和我们一起吃一点吧。”顾青竹给她盛了半碗火腿豆腐羹。
“好。”罗霜降接过,用小勺子慢慢搅动,问道:“你们怎么这么晚还没吃饭,从哪里来的?”
慕锦成嚼着鹿铺道:“我们在茶行看垒灶台的,之后又去了别处,所以耽搁了。”
“你们……当真要做贡茶?”罗霜降犹豫,但还是忍不住问。
“这……”顾青竹有些不解地看着她,慕家上下不都盼着这一天吗?
罗霜降望见她黑白分明的杏眼,莫名心虚:“我……我的意思是说,做贡茶会很辛苦吧。”
顾青竹给她搛了块鸡肉说:“这是公爹一直以来的心愿,今年恰巧有这么好的机会,若放弃,白可惜了。”
罗霜降顿了顿道:“我只觉得一家子在一起和和美美就好,天下钱财挣不完,名声也挣不完。”
对于做贡茶,顾青竹第一次听见不同的声音,她愣怔了。
慕锦成在一旁笑:“罗姨,你这话若是被我爹听着了,少不得要发脾气的。”
罗霜降搁下小勺,嗔怪道:“嗐,我就一说,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你可别往外传!”
正在这时,一个伙计匆匆上来道:“掌柜的,今儿客人太多,后厨的鹿肉只怕不够了。”
“教过你多少次了,怎么还是个死脑筋,你既知道鹿肉没有了,不会推荐羊肉么!”罗霜降有些不悦地说。
见小伙计慌得手都没地方放,顾青竹劝道:“要不,罗姨还是先去看看吧,一会儿若是闹起来,就不好了。”
“那……我先去忙,你们慢慢吃。”罗霜降站起来,袅袅娜娜地下楼去了。
顾青竹看着一口未动的火腿豆腐羹,疑惑道:“罗姨,不是没气魄的寻常女子,她今儿为什么这么说?”
“我也不知道,但一个酒楼毕竟不能和皇商贡茶相提并论,她约莫心里没底,缺你这股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儿。”慕锦成笑着给她搛菜。
“你又笑我!”顾青竹横了他一眼,灯光下,妩媚撩人。
“吃吧,咱早些回去,省得家里人担心。”慕锦成捏捏她的脸。
两人吃了饭,下楼来的时候,正见罗霜降在招呼客人:“今儿吃的羊是北境草原上放养的,味美不膻,待这天气再热一点,可就没了,大家若想吃,就得要等大半年呢。”
其中一个食客许是喝多了,张嘴喊道:“罗掌柜只管吹吧,燕地边界上虽通商贸,却也不许随意买卖,大多是官家以茶易马,哪里能买到羊!”
罗霜降一甩帕子,笑道:“这位小哥说话,我就不爱听了,俗话说,鱼有鱼路,虾有虾道,我拿银子买东西,只要味道好,怎还管他从哪里来的,自是他说是哪儿就是哪儿!”
食客们哄然而笑,继续埋头吃喝。
“你们回去,路上小心。”罗霜降送到门口叮嘱道。
“我已与青山哥说妥,他明天就可以给酒楼送茶食了。”顾青竹想起来道。
“好。”夜风吹拂,鬓边发丝乱飞,扑到到罗霜降的脸上,有一种莫名的沧桑。
慕府,两人前脚刚回到蕤华院,后脚慕绍堂就叫人来传话,让他们明早不要出府。
因为燕安城的金家人,今儿傍晚在西市渡口上岸了。
听了这个信儿,慕锦成慌慌张张扒拉开桌上的东西,坐下翻书:“坏了坏了,老金头昨儿给我一本书,我还没看完呢,明日若是丢了脸,少不得挨爹骂。”
顾青竹赶忙吩咐右玉准备热茶糕点,她则陪在一旁绣花。
慕锦成纯属临时抱佛脚,一本册书翻着容易,可要通通记下背熟,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再说,那书里介绍的内容,十分生僻拗口,比前世高考题还难背。
顾青竹见他一脸急躁,遂丢下绣棚,给他续了杯热茶,宽慰道:
“人家明儿是登门致谢,又不是考校你学问的,再说,金银玉器各有各的美,有人好热闹,恨不能珍珠珊瑚宝石扎堆地垒起来,有人喜素净,一支白玉簪就尽得风雅,你自小生在慕家,不是没见识的人,又何必非要循规蹈矩背这个劳什子?”
慕锦成有些意外地抬头盯着她看:“那若是人家问起来,我一窍不通,岂不是显得我太愚钝!”
顾青竹可是头一回叫他不要太努力,这可不像她平日里的做派。
“你这个不比我烹茶,烹茶只要勤于练习,就能达到熟能生巧,而金银玉器没有长久的学习和丰富的阅历是不行的,别说一夜不睡,就是十夜不睡,在人家眼里,仍然是个门外汉,充其量,就是个知道点皮毛,人云亦云的门外汉。”顾青竹拧了热帕子给他。
“如此说,我怎么办?”慕锦成抹了把脸,求救似的望着她。
“你不是号称纨绔榜第一名吗?”顾青竹促狭地笑。
“咱说正经事呢,你好端端提那些做什么?我自打娶了你,除了上次去过花间乐坊,再没踏足过旁处。”慕锦成抓着顾青竹的手,急切地分辩。
“谁问你这些污糟的事!”顾青竹一下红了脸,狠拍他的手,“我想告诉你,在金银玉器上,你可能对质地、成色、工艺、产地不甚清楚,但你必然对花纹、寓意、款式、匠心更有见地,如此另辟蹊径,扬长避短,不是更适合你吗?”
慕锦成一听,立时喜笑颜开,突然抱着顾青竹,猛亲了一口:“还是我媳妇最聪明!”
很暧昧的吧唧一声,脆脆的响,顾青竹连耳后都红了:“快放开!”
“不放!”慕锦成耍赖,抱着不撒手,像小狗似的,将她脸上细细吻了个遍。
顾青竹软软地搂着他的脖子,将脸埋在他怀里,低声道:“等……等炒茶上了,好不好?”
她的声音绵绵糯糯,带着动情的颤音,像纤细的手指拨了琴弦,余音缥缈,又似一颗石子投到湖里,漾起一圈圈涟漪。
“嗯?”慕锦成一愣,旋即,心跟浸在蜜里似的,他垂头轻咬她的耳垂道:“好。”
顾青竹面上几乎滴出血来,将脑袋更贴进他的胸膛,强有力的心跳,震动她的耳膜,也让她分外安心。
她从来没有这般依恋过他,慕锦成摸摸她顺滑乌亮的头发:“青竹,你信我,我定能给你最想要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