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码……也得等二哥有了孩子吧。”慕锦成瞥了眼顾青竹,将嘴里的话打了旋,方才说出口。
“锦成这么一讲,倒是提醒了我,这阵子你们父子只顾着忙贡茶,得空也该议一议明成的亲事了。”寇氏转头看向身边的大儿子。
慕绍堂连连点头:“是呀,之前子衿一直说要等子佩及笄掌家才能出嫁,如今眼瞧着也快到日子了,我打算等明成送了贡茶回来,就正经操办这件事,今年腊月里,一定风风光光将子衿娶进门。”
“这……这怎么就说到我头上了?”慕明成含笑道,“爹,我不急的。”
慕绍堂今儿高兴,不由得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与子衿虽自小定下娃娃亲,但三媒六聘一样不能少,这桩桩件件做起来,繁琐得很,总要忙个大半年,上次锦成的亲事过于仓促,这次要好好的办一场。”
卢氏听了这话,心里极不舒服,要她这个当家主母为一个庶子大肆操办婚事,总是很膈应,但今儿是喜日子,她不便发作。
宋允湘不知是没眼力劲儿,还是存心的,她默坐半天不说话,这会儿突然道:“那今年可真是好年景,三生年初选上贡茶,二舅母接着有了身子,年底二表哥要成亲,再过几个月,蔡姨娘就该生孩子了,咱家可算是喜气连连呢。”
这话一出,饭桌上立时冷了场,众人都有些不自在,慢不说她拿西府正经女主子与一个姨娘相提并论,就是即将嫁进来的谭家大小姐,身份都不知比一个姨娘尊贵多少,遑论百年期盼一朝实现的贡茶了。
卢氏听了宋允湘的话,尤为扎耳,最近蔡氏仗着肚子大了,逾矩要这要那,慕绍堂忙于贡茶的事,被她缠不过,只得顺嘴答应,这让卢氏十分难堪又难做,她正等着贡茶事了,好好给蔡氏上规矩,这会儿宋允湘一提,莫名压不住火。
“你一个大姑娘家家的,什么话都敢对外说,你身边的李氏呢,是个死的吗?将你教昏了头!”卢氏放下筷子,摆出当家主母的架势,厉声道。
茯苓见状,立时打发两个婆子去寻李氏。
宋允湘被冷汗一激,方才想起,这里未出阁的大家闺秀对有身子,生孩子之类的话题,听到都当没听到,更别说插嘴议论了。
“大舅母,我……我只是一时高兴,口没遮拦,不关李嬷嬷的事!”宋允湘赶忙起了身,行礼。
“哼,你这是在家里,若是出去和小姐妹们一处玩耍,说了这些混账话,叫人家怎么想慕家,这到底是我这个主母没教好,还慕家轻慢你,不给你学习礼仪!”卢氏面色沉的几乎要拧出水来。
也是活该宋允湘倒霉,因为蔡氏,卢氏心口积了一堆堵心的干柴,遇着一丁点火星,嘭的就燃起来了,就凭她几句不咸不淡的解释,根本是救不下来的。
“我……”宋允湘一口气梗在胸口,出不来,咽不下。
她刚才确实是想哄老太太高兴,一时忘记了身份地位之分,可刚才慕婉成也说了呀,怎不见卢氏生气?这分明欺她是外姓人!
李婆子很快就被带来了,今儿府里有喜事,人人都得了赏,她正和守门的婆子沽了酒来喝,正喝到兴头上,就被两个婆子揪着头发带来了,可怜她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见卢氏面上怒意森然,不禁打了个哆嗦,扑通跪下了。
“你这婆子喝马尿喝昏了头,表小姐都被你教坏了!”卢氏看着她黑红的脸,气不打一处来。
李婆子翻了翻迷离的老眼,借酒壮胆,昏昏然道:“表小姐主意大呢,奴婢哪里教的!”
宋允湘气得几乎厥过去,咬牙道:“李嬷嬷,你乱说什么!”
“好了!还吃不吃饭了!”寇氏低声喝道。
“外祖母,允湘有错,但绝不是故意的!”宋允湘被李婆子坑了,几乎要哭了。
寇氏额角青筋跳了跳,她用手抵住:“你也不小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应避讳,心里要明白,你大舅母也是为你好,今儿家里逢着喜事,没人计较你的言语,若是在外头,进了夫家门就不行了。”
宋允湘强咽下心中的怨气,乖觉道:“允湘知道了。”
“无事了,接着吃吧。”寇氏扬扬手。
可到底坏了气氛,一时没人说话,就连筷子勺子都轻拿慢放,生怕弄出点声音,惹人侧目。
隔了会儿,寇氏放下筷子道:“我今儿中午贪嘴,多吃了两颗糯米圆子,这会子不太想吃了,你们慢用。”
寇氏说着,伸手搭着琳琅的胳膊站了起来。
慕绍堂兄弟以及一桌子人都站了起来,卢氏担心地问:“娘,要不要请谭先生来瞧瞧?”
“不碍事,莫要麻烦,我躺躺就好了,你们一会儿自散了,不必再来扰我。”寇氏转身进了内室。
老太太走了,余下的人不管吃好没吃好的,都没有再坐下吃的理,俱都走了。
慕绍台携罗霜降离开,慕绍堂特意打发几个婆子跟着,一直送到西府。
宋允湘埋头独自走了,就连自个的丫头念棋也不肯等,慕婉成不高兴,一路走,一路抠指甲,今儿是她拉宋允湘来的,闹得祖母没胃口,真扫兴!
“你们先回去,若是没吃饱,我让朝晖院的小厨房给你们做点夜宵。”卢氏和慕锦成顾青竹一起出了松枝院的门。
“谢谢娘,蕤华院有小厨房,我想吃啥,叫青竹做就行了,免得兴师动众,白惹口舌是非。”慕锦成淡淡一笑道。
“也好。”卢氏见他这般说,只得作罢。
路边的灯笼将脚下照出一片昏黄,顾青竹本能地想要扶他,却被他抓了手,霸道得十指相扣。
顾青竹偏头看了眼他,并没作声,宽大的广袖彼此交缠,灯火将他们的影子拖得老长,好似一棵树长出的两个枝丫。
“祖母好似知道你伤着了,她今儿是故意提前离席的。”顾青竹低语道。
“你别看爹整日在外头忙生意,娘又掌管家中事物,可咱家里最聪明通透的,还数祖母,她就是慕家的定海神针。”慕锦成轻笑。
两人回到蕤华院,顾青竹检查了他的伤,见并没有什么大碍,便问:“你想吃点什么吗?”
“今儿不吃了,只是我好想你做的虾籽面啊!”慕锦成一脸神往,还不忘吧唧了下嘴,好似在回味记忆里的美味。
“你还真不愧是个会吃的,再等几日,待到夏至,我做一回,让你解解馋。”顾青竹好笑道。
“好呀,我让右玉打发人留意买外面抱籽的虾。”慕锦成兴冲冲道。
“哪里要这般麻烦,我让青山哥找陆小七就是了,他常送鱼到面馆去的。”顾青竹弯腰给软榻铺上褥子。
“咦,明日县学里是不是该放榜了?”慕锦成突然想起来问。
“辰时正刻放榜,等送了贡茶,我就去瞧瞧。”顾青竹转身从橱子里抱出枕头被子。
“我也要去!”慕锦成激动地两眼冒光,好似是自个下场考了似的。
顾青竹无奈地看着他:“你别去了,万一被人撞了,那还得了!”
慕锦成拉她的手:“我等不及要知道好消息,让我陪你去吧,我只在车里等还不行吗?”
“你若忍得住疼,就随你吧,只是不知你非要去做什么。”顾青竹有些想不明白。
“青松是你的弟弟,自然也就是我的弟弟,他若考上了童生,我不也跟着风光嘛。”慕锦成嘻嘻哈哈道。
与他相处日久,顾青竹早不会被他的表象迷惑,她向他挪了两步,几乎走进了他的怀抱里,顾青竹站着,坐在床边上的慕锦成需要微微仰头,才能看见她灿若星辰的眼眸,他有些不确定的欢喜。
她突然欺下身来,挡住了不甚明亮的灯光,慕锦成眼前一暗,猝不及防的,一个潮湿温润的吻印在他的脸颊上。
“谢谢你!”顾青竹抽身后退。
慕锦成的心突突地跳,几乎是本能的,他左手一带,顾青竹就跌到他怀里。
“丫头,惹火还跑,没你这样的!”慕锦成轻笑,低下头去。
烛火跳了一下,噼啪爆了一个灯花,这个声音惊着了顾青竹,她忙从他的腿上逃走了。
慕锦成呡了下唇,这丫头的味道,一直很好。
第二日天蒙蒙亮,慕家人就起了,顾青竹服侍慕锦成穿衣,为防意外,特意在肩上多铺了几层细棉布盖着伤处。
卯时,彭冲带着私学里几位教习赶到慕家,他不放心旁人,遂亲自来了,他们和慕家家丁组成了二十人的小队,由慕明成和韩守义领着,先行到茶马司和负责押运的陆丰铭会合,跟随车队出发。
慕绍堂领着家人坐车赶到县城门口送行,就连寇氏也来了。
约莫辰时初,一行十数辆满载的马车浩浩荡荡从茶马司出发,前头的车驾上竖着一面黄色的旗帜,随风飘展,陆丰铭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伍前端,慕家家丁和茶马司的差人各走马车一边,慕明成的马车缀在最后。其后隔着一段距离,又有骑马和走路的人,想来是送行的。
整个车队气势恢宏,引得路人驻足张望,马车上整齐划一的棕色箱笼,都贴着盖有大红戳子的封条,远远看着,让人心生敬畏。
车队走出城门,在路边稍歇,送行的人依依惜别。
因着是贡茶,不仅苏瑾亲自来践行,宁江城知府林大人也派了人来参与。
苏瑾说了一番慷慨激昂勉力鼓舞的话,又敬了茶水,便挥手命令出发。
慕锦成站在人群里,目送二哥远行,却敏锐地感觉到身边气流涌动的凉意。
“三爷,别来无恙!”一只大掌往他的右肩上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