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竹知道这个消息,赶忙让顾青山送信,叫莫天林请顾世福一起去看茶树,若是好就买下来,种在山庄荒地上。
莫天林对外只说自个是山里人,见今年的鲜叶价钱好,就打算多种些,指望来年卖个价钱,茶园园主正愁没法处置茶树,遂也不说破当下的行情,只当他是个送上门的傻子。
因着蒸青茶饼卖不上价,又被一些人要挟着,一季春茶浪费大半,园主亏得只差吐血,更没闲钱请人挖茶树,见莫天林要,便让他自个带人来挖,园主只象征性地收取几十文钱一棵的价钱。
顾世福种了一辈子茶,他选的全是十年左右的壮茶树,只要移栽活了,好好伺候夏秋冬三季,上足肥,不缺水,锄草修枝,明年开春就能直接采茶,这可比从茶苗慢慢长快多了,而且现在山里气候适宜,最容易成活。
莫天林为山庄做事不惜力,他把从三个茶园移来的茶树分开种,放眼望去,估摸着也有一两百亩的样子,看着有些茶庄的气势,山庄上一下子有了新气象,众人都添了不少干劲儿,在顾世福的指导下,小心翼翼照顾那些像命~根子似的茶树。
若是这些茶树全部成活,他们根本不需要苦挨三五年,明年就能靠炒青过上好日子,故而,全山庄的人,上至老叟,下至孩童,谁都拿茶树当个宝,一个枝丫都舍不得碰。
送贡茶的车队一去十天,慕绍堂隔一两天都会收到沿途钱庄派人加急送回来的信,封封都是平安顺遂,虽只有寥寥数句,却也让他一直悬着的心安定不少,看了日子,他在心里盘算,下一封信该从燕安城送来了。
经过最后一番抢购,东市茶市夏至前几日开始歇市了,各地茶商整理货品,带着仆从,陆陆续续上了早就定好的商船,将茶叶销往各地,东市码头上,整日人来人往,船帆点点,热闹非凡。
春茶最后一茬硬片鲜叶上了,没有拥挤吵嚷的茶商日日要货,硬片炒青价钱随之低了下来,因着之前抢鲜叶做贡茶,茶山上难免采的狠了,慕绍堂有意减少采摘,让茶树休养生息,如此,顾青竹方才松快了些。
回到蕤华院的慕锦成,不知是睡那张古床的缘故,还是药物治疗和各种食补起了作用,伤势日渐恢复,虽不能和未受伤之前相比,但已经好了很多,吃饭起居基本没有问题。
顾青竹再也不用喂他吃饭,也无需帮他擦洗,这让慕锦成惆怅不已,但他还是更愿意早点好起来,与她日月并肩,同她朝夕同行。
这日,顾青竹从茶行回来得早,慕锦成在小园子练功,他还不能舞枪弄棒,只是扎扎马步,单手举举石锁而已。
“肖骏走了一旬了,咱们今儿刚巧有空,去看看他娘吧。”顾青竹将帕子递给慕锦成。
“好。”慕锦成接过,抹了把额头上的薄汗。
两人换了衣裳,带了些人参燕窝等滋补礼品,坐上老冯的车出门,肖府偏居一隅,并不与什么高门大户相邻,却离着聚宝钱庄不远,两处步行一盏茶的工夫就能往返,可见肖添寿对这个家是多么看重。
金福得了门房的禀告,亲自迎了出来:“三爷,少夫人,你们可是贵客啊,快请进,我们夫人刚还念叨呢。”
肖府不大,贵在精致安静,雕花游廊,花草繁盛,仆人们说话轻声细语,走路更是悄没声息,不过是三进的院子,却显得过分空旷寂寥。
金福领着顾青竹夫妇一路往里,进了厅房,忙唤小丫头上茶,不大会儿,一个妇人带着一个丫头走了进来。
妇人约莫三四十岁,一身素衣却难掩风华,若不是眉宇间凝结着挥之不去的愁苦,定是个风韵雅致的美人。
“肖夫人。”慕锦成和顾青竹行礼。
“慕三爷,慕少夫人,快请坐!”妇人正是金玉藻,她面上浮出一丝浅浅的笑容。
分宾主落座,金玉藻道:“贵府生意繁忙,谢谢两位还惦记着我,今儿,阿骏捎了口信来,说他已经到了京城,他特别提到,进城时遇见你家二爷了,还约着等事情办妥一起吃饭。”
“这么巧的?阿骏迟走一天倒早到了。”慕锦成欢喜道,“我爹这几天也数着日子呢,若他知道贡茶进了城,也该放心些了。”
“如今过了枯水期,淮水上游化冰开河,水路宽阔,又可日夜兼程,若是风向对了,自然比陆路快些。”金玉藻脸上的笑容闪了一下,就隐没了。
“原来如此,肖夫人也不要过于担心阿骏,他年轻聪明脑子活,在舅家定能独当一面的。”慕锦成安慰道。
“嗳,他大了,有自个的主意,纵使我舍不得,也不能将他困在身边一辈子,只希望他一切好吧,我哥哥只这么一个外甥,料定也会尽心尽力教他的。”金玉藻微微叹了口气,满脸愁云笼罩。
“金夫人还请放宽心,聚宝有廖管事管着,肖公子也是个上进的,日后有大好的日子呢。”顾青竹见不得人伤心,尤其是与她娘年纪相仿的妇人,就更忍不住了。
“谢慕少夫人一番好意,像我这样的,下半辈子还有什么好日子?以往家里人少,阿骏他爹一天三顿饭都回来陪我吃,也会和我说说钱庄和外面的事。
那时阿骏淘气,他总劝我说,少年人,哪有不犯浑的,长大了,自然就好了,当时是多寻常的事啊,如今,却再也回不去了,现下,阿骏晓得上进了,他却看不见了!”金玉藻说着,猛烈咳嗽起来,眼泪扑簌簌直落。
“肖夫人,你想开些!”顾青竹赶忙上前帮她顺气。
隔了会儿,金玉藻拈着帕子摁了摁眼角:“让两位见笑了,家里好些时候不来人,我怎么一下说到这上头去了。”
“无事,我们是小辈,你只管拿我们当阿骏待,只是肖叔去了有些日子了,你总这么郁郁寡欢,熬坏了身子,肖叔地下有知,恐也难安,还是要多多保养,替肖叔看着阿骏娶亲生子,享受天伦之乐。”顾青竹抱了下她的肩膀。
金玉藻衣裳穿得宽大,顾青竹触到她突出的骨头,一日日的暗自神伤,好似吸血吞肉似的,让她渐渐瘦脱了形。
“他死得不明不白,叫我如何笑着独活,我们自打来了南苍县,一直都很低调,不要说得罪人,就连一只蚂蚁都不敢踩死,到底是谁要害他?!”金玉藻垂头,佝偻着微微颤抖的身子。
“我相信县衙迟早会找到凶手的。”顾青竹倒了盏热茶递给她。
“青竹说得对,我姐夫但凡有一丁点线索都会查下去的,金夫人放心,假以时日,定会还肖叔一个公道!”见她哭得显出老态,慕锦成心里跟着难过。
金玉藻平复了下情绪,呡了口茶道:“谢谢两位了,和你们说说,我这心里敞亮多了,你们说的有理,我得活着,才能见到伸冤的那一天!”
顾青竹看了眼慕锦成,后者也在看她,两人目光交汇,是心有灵犀的默契。
两人又坐了会儿,陪金玉藻说些外间有趣的事,见她心情好些了,方才告辞回去。
慕锦成坐在马车上,紧锁眉头道:“肖家的案子到今儿也没有眉目,我们虽能安慰一时,总不是长久之计。”
顾青竹交叠双手,搁在膝上,轻声道:“葛五这个关键的人证,一日找不到,这案子就没法推进下去,我上次听满仓哥说,葛五八成还活着呢,只是不知藏在什么犄角旮旯。
我瞧着这事也不是他一个人能干下的,那日我来存钱,也没见他是多么头脑灵活的人,如何做得天衣无缝,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的惊天大案来,再说,人总要吃喝,满大街张贴着悬赏他的布告,城门口又盘查得严,却愣是没一个人见过他,这不是很奇怪吗?”
慕锦成握她的手,默默点了点头:“如今说什么,都只是猜测,我们除了等,也没啥好法子,以后尽量隔三差五来看看吧。”
顾青竹不再说什么,往他身边靠了靠。
金玉藻说的一句话打动她,当初的寻常,再也回不来了,这句话太过悲伤,让失去母亲的顾青竹感同身受。
顾青竹难得如此依恋他,慕锦成伸手揽住她的肩膀:“怎么了,马车颠着难受了?”
“没有,就是想这般靠着。”顾青竹闭了闭眼。
“行,你放心,我什么时候都是你的靠山!”慕锦成偏头与她的脑袋碰了碰,他只当她这些日子忙炒青累了,遂哄道。
两人回府,已是傍晚时分,刚一进蕤华院,正撞见红着眼睛要离开的茯苓。
“这是怎么了?”慕锦成眼尖道。
茯苓一见他们,慌忙行礼:“三爷,少夫人,你们去看看夫人吧,她头疼病又犯了!”
“婆母好些日子没这样了,请谭先生了吗?”顾青竹关切地问。
“谭先生来过了,也开了药,只是……”茯苓咬唇不说了。
慕锦成跺脚:“你倒说呀,我娘这次到底病得如何了?”
顾青竹抬手掸了掸他锦袍上的细褶道:“别问了,咱们快去瞧瞧吧。”
两人急急地赶到朝晖院,只见院里的婆子丫头个个焦着脸,忙忙碌碌地来来去去。
他们还没进屋,就听见里面传出卢氏气恼的声音:“我晓得,你巴不得我立时死了,给她腾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