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穿过摇曳的树枝,将点滴碎金洒在顾青竹的发顶,她看了眼莫天林:“炒青是我制的,若不是我年轻气盛,太想赢,就不会有今日劫难,我既是慕家媳妇,就不能藏头缩尾求自保,我要证明慕家茶不负贡茶之名,更要解救因此被冤屈的亲人。
再说,就算我想退让,想清净,可一心想着慕家覆灭的钱家不会同意,制造冤案的人更不容我安逸!”
“钱家?”莫天林拧眉,低低重复了一句。
“你认得?”顾青竹疑惑地看他。
“钱家有位大小姐吗?”莫天林突然问。
“没有啊。”顾青竹本能地回答。
“你认得钱漫!?”绕了一圈回来的慕锦成,刚巧听见这句话,他眯起狭长的眼眸,极危险地盯着莫天林看。
钱漫排行老三,在顾青竹的意识里,她是钱家三小姐,却不知旁人为了恭维她,一直叫她钱大小姐。
莫天林瞪了他一眼:“什么认识不认识的,我连她长啥样都没见过,当初,有个男人找到冯驼子,说钱大小姐出一百两银票,叫我绑一位新娘做压寨夫人,仅此而已。”
慕锦成气哼哼道:“所以,你就绑了青竹,还为一百两银票,死守着什么道义规矩!”
莫天林拧着脖子分辩:“我守道义规矩没错啊,错的是钱家,如今他害我妹子,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这话说得还像个爷们!”慕锦成一拳砸在他胸口上。
“那必须的!”莫天林挺了挺结实如铁的胸膛。
两个男人击掌握手,哈哈大笑。
顾大丫循着声找来:“青竹,我该回去了。”
顾青竹拉着她的手说:“大丫,我打算在山庄上炒夏茶,你让福叔明日带人来,帮我在这房子里垒炒茶灶,十五六个灶眼就行。”
顾大丫满口答应:“行,最近村里没啥事,世根叔、青水青石他们都在家,一天就能垒好。”
顾青竹感激道:“天快黑了,回去路上小心,代我谢谢福叔。”
“我们姐妹客气什么,我走了。”顾大丫挥挥走,拎着食盒离开。
“青竹,咱们也回吧。”慕锦成看看天边的金色的云彩,太阳沉入西山了。
“不留在这里吃了晚饭再走?”莫天林问。
“过几日就要来常住,天天吃,只怕你嫌烦呢。”慕锦成玩笑道。
莫天林送他们出去,几个三四岁的小孩打打闹闹,绕着慕锦成跑来跑去,他笑着站定,挨个摸摸他们小脑袋,又从袖袋里摸了一把铜钱赏他们。
顾青竹看着他,想起他对青英的照顾,想来,他十分喜欢小孩子的。
慕锦成好不容易脱身,正看见低着头的顾青竹红了耳垂,莫天林在跟前,他不好问。
庆丰赶着马车出了山,一路往南苍县赶。
“你刚才耳朵怎么红了?”慕锦成低声问。
“没有啊。”顾青竹矢口否认。
“我分明看见了!”慕锦成刨根问底。
“蚊子咬的吧。”顾青竹下意识地搓搓耳朵。
“真的?没别的?”慕锦成凑近了看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又圆又亮,乌黑水润,像月夜下湖水一般泛着潋滟迷人的光,看久了,让人恨不能溺在里面。
顾青竹被他盯着发毛,生怕他窥破她那一时的臆想,她往后让了让,推了他一把:“除了这个,还能有什么!”
“你脸也被蚊子叮了,这么红!”慕锦成笃定她有事瞒他,但她不肯说,他又不是她肚里的蛔虫,只得作罢。
当然,因着她不肯说实话,惩罚还是要有的,他趁她抬头辩解的时候,飞快地在她唇上吻了一下。
顾青竹被惊着了,一时把要辩解的话全忘了,呆愣愣地看着他。
这时候的她一脸憨傻,与平日里聪慧机敏判若两人。
慕锦成心中爱意翻腾,他好想抱住这样的顾青竹,可又怕被不解风情的她暴打。
两人回到蕤华院,洗手净面,刚坐下准备喝茶,廖青就来回禀说,明日茶马司叫各家茶商去议事,还特别要顾青竹亲去。
慕锦成有些气恼道:“夏茶有什么好议的,这个赵良洲不知要搞什么!”
顾青竹倒是心平气和:“新官上任三把火,不是立威风,就是讨好处,我们如今这般处境,只怕送他一座金山也是不顶事的。”
在果盘里拿了个桃子,狠咬了一口,慕锦成道:“我姐夫说他是个好相与的,如今看来,他也是个黑心肠的主。”
顾青竹续了一杯茶,淡淡地说:“他是林坤提拔上来的,不害我们就算好的了,还能指望什么呢。”
纵然知道,茶马司这次召见不会太愉快,慕锦成和顾青竹还是按时到了。
柳家、邓家、宗家等大户也跟着陆陆续续来了,因着不知赵良洲什么态度,别家对慕家就非常微妙,既不热络,也不怠慢,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两夫妻早有心理准备,对此也不介意,再说,顾青竹与他们私下有约定,这会儿也实在不是暴露这层关系的时候。
议事厅里气氛有些尴尬,众人各自坐着喝茶,鲜少交谈。
钱涨是最后一个来的,他一见慕锦成夫妻,立时走上来,故作惊讶道:“咦,你们也来了?”
慕锦成站起身,冷笑道:“今儿是茶马司议事,钱家难道已经把茶山都卖了,走错门了吗?”
钱涨摸摸颔下整齐的胡子,讥讽:“你们今年把贡茶搞砸了,要是我,可没脸坐在这里!”
慕锦成半点不怵,回敬道:“你想像我一样,起码得先挣个贡茶的名头来再说!”
“好了,吵什么吵!”一个穿着制式服饰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两人退开,众人俱都起身抱拳,齐声道:“见过赵副使。”
赵良洲挥挥手:“免了,我今日找大家来,有两件事说一下,第一件事,因着蒸青茶饼市价低迷,今年东市夏季茶市时间缩短,至于秋季开不开,还得听上头安排,另外……”
他的目光瞥过来,在顾青竹的面上停了三五息,肃着脸说:“慕家送到燕安城的贡茶发了霉,导致礼部贡茶数量不足,特褫夺慕家茶贡茶的名号,永不录用!”
慕锦成霍地站起来,气愤道:“慕家茶是赢了斗茶大会的,各位有目共睹,皆是见证,至于贡茶发霉,其中必有蹊跷,此事不能如此草草定案!”
赵良洲猛地一拍桌子:“这是上头的命令,你有本事到燕安城告去!”
顾青竹拉了拉慕锦成的袖子,慕锦成忍气坐下。
钱涨笑眯眯道:“赵副使,快莫与他一般见识,一会儿,我陪你到三生酒楼吃顿便饭,现在三生虽然还叫三生,但已经易主喽。”
钱涨虽是与赵良洲说话,眼角余光却瞟着慕锦成。
慕锦成原本余怒未消,索性咬咬牙,装出一副气愤难当的样子。
赵良洲见他如此,十分解气,哈哈一笑:“好啊,早就听说三生菜品如何如何好,往年都是一桌难求,今儿托你的福,大家都去尝尝。”
钱涨那双睡不醒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锦成,你不会因为介意而不去吧。”
慕锦成恶狠狠地说:“我也好久没去了,正馋着呢。”
这个约请不过是钱涨讥笑慕锦成的,当不得真,众人嘻笑一场,散了各自乘车离开,钱涨屁颠颠地跟着赵良洲进了内室,他的两个伙计抬进去一个大箱子,他已经明目张胆到完全不避人了。
慕锦成和顾青竹走在最后,刚走出门,一片衣角在影壁后一闪,顾青竹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她来不及说话,提了裙子就追,慕锦成担心她上当,紧跟了上去。
那人并没有跑多远,而是站在一棵两人抱的大榆树下,显然是在等她。
顾青竹低声喝问:“陆丰铭,你与二爷一起押送贡茶,怎么他入了大牢,你倒安然无恙!”
陆丰铭一直低着头:“因为慕老爷签了契约,是茶户自行进贡,茶马司的差人只是协助。”
“这有什么区别?”
顾青竹想起那日丁永道收茶时,软硬兼施让慕绍堂签的那几张纸,难道猫腻藏在那上面?
陆丰铭看着脚下的阴影,解释道:“大黎国贡茶分三种,府县进贡,守备进贡,士官进贡,后两种量少不稳定,贡茶大部分由各地府县的茶马司管,而这也分两种,一种是茶马司直接送,一种是茶户自行送,后者一般是茶户离收茶点很近,比如,你们若给留都的礼部送,从南苍县出发,到宁江城,不过半日路程就能完成。”
慕锦成咬牙切齿道:“果然是丁永道害我慕家!”
陆丰铭抬头望了眼慕锦成:“我对慕二爷的事十分遗憾,虽然路上走了十天,但我们一直小心翼翼,万分谨慎的,早晚都是用油布盖住车子,连露水都不曾沾过,我实在想不通,茶叶怎么会发霉!”
“谢谢你告诉我们这些。”顾青竹深深吸了一口气。
陆丰铭长出了一口气:“慕二爷待人和煦亲切,我在路上偶感风寒,他半夜里叫人去请大夫,这样的人,实不该有这种不公平的遭遇,我虽没什么大本事,救不了他,但总该和你们说一说,否则,良心上万般过意不去。”
“多谢!”慕锦成拱手致意。
陆丰铭回礼:“不必客气,你们快走吧,赵良洲与钱家沆瀣一气,不比丁永道时差,还请多防备着些。”
慕锦成和顾青竹赶忙顺原路返回,在影壁处,恰遇钱涨走出来。
他有些讶然道:“你怎么还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