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涨忍了又忍,吸了口气,回到屋里,扯下衣架上的外裳,往身上穿:“看来,你说的是真的,守门的人死了,还有几个仆人失踪,你……在这里睡着吧,一会儿丫头们会来伺候你。”
这话听在宋允蟠的耳朵里,分外刺耳,这分明是将他当禁脔,还要让下人来看他被蹂躏的惨状!
“我要回家!”宋允蟠扬起脖子道。
“你真认为,你这个样子能回家吗?况且,你家里昨儿夜间遭了大火,现已成瓦砾废墟,这是谁干的,不用我说,你也知道,你若能咽下这口气,你就走,但你若想报仇,就得跟着我!”钱涨冷哼了一声,而后探身,又在他耳边暧昧道,“你的味道,我暂时不讨厌!”
温热的口气混着隔夜的酒臭,直喷在宋允蟠的耳朵里,这最后一句,让他浑身一僵,瞬间气血逆行,他死命地抠着掌心,恨不能立时死去。
然而,他到底是怂的,既没有撞墙,也没有悬梁,钱涨走后,进来几个小丫头,她们服侍宋允蟠沐浴更衣,将床上一应物品全抱出去处置,她们好似哑巴聋子,既不说话,也不乱瞄,只知低头干活,这让宋允蟠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
钱涨出了自己的院子,匆匆到前面见宋瑞安夫妇,他甚至没叮嘱守卫看住宋允蟠,因为他知道他根本无路可走。
“伯父伯母,咱们既然结了秦晋之好,就请放宽心,家里既失了火,不妨在寒舍暂住,容我着人慢慢修缮重建。”钱涨进了前厅,拱手道。
“我家蟠儿呢。”张氏紧张地上前问。
“允蟠昨日与我彻夜畅谈,这会儿刚睡下,还是不要闹他起来了吧。”钱涨淡淡地说。
张氏狐疑地转头看宋瑞安,昨儿是钱涨的新婚之夜,与宋允蟠彻谈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为了折磨宋允湘,让她独守空房?
钱涨说话虽用的是商量的语气,却是不容反驳的,宋瑞安回望老妻,也是一头雾水。
张氏有些畏惧钱涨的目光,嗫喏道:“那……我们先回去了。”
钱涨早不耐烦应付他们,他挥挥手,外间的仆人送他们出去。
宋瑞安与张氏,越想也不对劲,家里怎么会平白起火呢,思来想去,只有慕锦成怀恨报复一个说法。
他们急急赶到慕府,张氏完全不顾宋家主母的形象,在门前哭闹撒泼,无论廖青怎么劝都不走。
慕锦成今儿睡得腰都疼了,听了仆人的回禀,他在床上滚了几滚,将昨日的长衫揉得更皱,他就穿着这一身,顶着乱蓬蓬的头发,邋里邋遢,慢悠悠晃了出去。
“这一大早的,干什么呢?”慕锦成歪在门边,打了大大的哈欠。
“你这个挨千刀的,你昨儿烧了我家的房子!”张氏大叫着扑过来。
慕锦成往旁边让了让,她一下子栽在门槛上,头上立时肿了一个大包。
“你家里烧了房子,关我屁事!我昨儿喝多了,一觉睡到现在,瞧我身上被你儿子吐的,还没来及换呢,我这一身虽是去年做的,可也是顶好的料子,没叫你赔算是便宜你的了,可没心情听你瞎扯栽赃!”慕锦成揉了揉了眼睛道。
“爷,今儿琅景轩新出了一期《风雅集》!”宝应举着一个册子,风风火火跑了回来。
“上面说了啥稀罕事?”慕锦成接过,随手一翻,随即笑到前仰后合:“这……这……,我居然不知道宋允蟠,是这样的宋允蟠。”
张氏见他笑的几乎抽筋,遂喝道:“你笑啥,这上面能有什么我儿子好笑的事!”
“这对你们来说,或许是件极好的事吧。”慕锦成咳了一声,清清嗓子,不疾不徐地念:“钱宋联姻,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以娶小姐之名,实成龙阳之好。昨夜,钱家新房……”
“你胡说!”听了这话,张氏仿佛被放干了血,惨白着一张脸道。
她想起钱涨说的话,再对照风雅集上的这篇文章,慕锦成笑什么,张氏已经隐约猜到了,她几乎要疯了!
慕锦成掩册不念,叹息道:“啧啧,宋少可是宋家独苗,他爱好点啥不好,这样搞,岂不是要让宋家断后?!”
慕家门前慢慢围起了看热闹的人,宋瑞安见势不妙,拉着张氏就走,慕锦成半倚在廊柱上,翘起嘴角冷笑。
由于这个消息太过劲爆,风雅集一天刊了两次都不够卖,墨迹未干,就全被抢光了,市井流言由此而开,几乎将他俩的前世今生都扒出来嚼舌根。
从赝品案钱涨仗义疏财救宋家说起,再到联手设计慕明成和顾青竹,而后是慕家出事,钱宋两家同时发迹,最后到偷天换日联姻娶亲。
坊间从来不缺胡编乱造的好事之徒,当天就编排出了连环大戏,只差粉墨登场演起来了。
偷鸡不成蚀把米,钱涨气得肝疼,还被钱有财骂得狗血喷头,他的这些怨气怒火,全都撒在宋允蟠身上,不分昼夜。
宋瑞安夫妻想要接回宋允蟠,结束这种荒唐的事情,可钱涨不松口,他们连门都进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受辱,心中愈发痛恨慕锦成和宋允湘。
这些都是后话,今天的慕锦成不会管他们高不高兴,痛不痛苦,当宝应告诉他,李原他们已平安出了城,他洗漱清爽,骑马回了山庄。
昨儿夜里,顾青竹一直没有睡觉,直到后半夜,温如礼将宋允湘送来,她方才松了口气。
莫天林自去休息,薛宁也安排温如礼住下。
“今儿太晚了,祖母她们都睡了,你就在我这里凑合一下吧。”顾青竹早叫春莺她们收拾了床铺。
宋允湘低头站着,隔了好一会儿才答:“谢谢三表嫂。”
顾青竹只当她是被吓着了,并没有将她的异常放在心上,而是给她倒了杯蜜水:“太晚了,喝茶伤胃,你喝点甜的,定定神。”
宋允湘呡了一口,轻声问:“有吃的吗?我已经饿了两天了。”
“有的,有的。”顾青竹忙揭开桌上一个倒扣的竹编小箩,露出两个白馒头和一碟酸豆角,她有些愧疚道:“山里不如家里,只有这个,你将就吃吧。”
宋允湘狼吞虎咽吃着,看得顾青竹目瞪口呆,这还是那个收梅花上的雪煮茶的风雅表小姐吗?
吃了饭,顾青竹叫春莺找出一身自个不常穿的襦裙,递给宋允湘:“浴间有烧好的热水,让左云伺候你泡泡,去去乏。”
宋允湘别扭了一下:“我……我自个可以。”
“那你随意。”顾青竹摸不清这位表小姐的脾气,一时柔弱,一时倔强,只得由着她。
宋允湘在浴桶里泡了好久,直到手上皮肤都起皱了,才起身穿衣。
山里的夜比县城里更黑些,这会儿连挂在树上照亮的马灯也熄灭了,宋允湘第一次宿在山里,小虫啾鸣,树枝摇晃,所有的声音都被放大了。
按说,宋允湘应该很累了,可偏偏睡不着,她在床翻来覆去,好似炕大饼。
“我们……聊聊吧。”怯怯懦懦的声音。
“好!你要说啥?”爽快的应道。
“今儿,你……你怎么可以那样!”
“哪样?”
“当众换衣裳,还趴在男人背上,你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
“天那么黑,情况又危急,难道不是该先活命,再谈亲不亲的事吗?”
“什么亲不亲,你又乱讲!”
“行了,你听得懂不就完了,钻什么牛角尖,还有啊,那个男人是救了你,你可不能糊涂,想着以身相许,这身体还有一个我呢,我不依!”
“你也别想我二表哥了,子衿姐为我大舅舅披麻戴孝送了终,慕家只会认这一个二少夫人。”
“谁说我喜……想你二表哥了!”
“你别抵赖了,你上次做的糊涂事,不是为了这个么!”
“我哪知会出那样的茶种,我这次本打算独立出去管铺子,不再与顾青竹有交集,可哪曾想,嗳,你三表哥救了你也救了我,这以后一个屋檐下住着,可怎么弄!”
“你到底从哪儿来的,不能回去吗?”
“我也想回去啊,这里没有手机,没有网络,更没有购物节,叫我这个现代人怎么活!”
“你说的,我全不知道,可你既然能来,自然就能走。”
“走,由不得我啊!”宋允湘双手合十,心下默念,云梦大大,你可千万别断更,一定要写个结局啊,要不然,我可就被困在书里,永远出不来了。
宋允湘祷告完了,却不见另一个接话,她唤了两声,也没人应答,想来,刚醒来的宋允湘,体力不支,又陷入了沉睡。
月华如水,慢慢移动着树影,宋允湘盯着窗户看困了,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次日,顾青竹刻意挨到巳时,才让温如礼陪着宋允湘去见寇氏卢氏,别的话俱都不提,只说,在宋家待不惯,还想回来和大家一起住。
寇氏自是欢喜,搂着她心肝宝贝地叫,经过昨夜,宋允湘当真被感动了,抱着老人的胳膊一刻也不松手。
一家子女眷欢欢喜喜,慕婉成与她向来亲厚,见念棋没来,遂问道:“你那丫头呢?”
温如礼插言道:“四小姐,我店里有个伙计到了婚嫁年纪,前阵子看上了念棋,求我做媒,我便问四小姐讨了,难得那丫头对这门亲事也满意。”
寇氏点点头道:“念棋今年十六了,咱们慕家不似以前,女孩子金贵,哪怕是丫头,到了年纪,也要挑门好亲事,如今还有人不嫌弃是咱们府里出去的,定能待她好,她大舅母,按例的赏银,你让温掌柜带回去吧,咱们不能没了规矩。”
温如礼抱拳致意:“谢老夫人成全,至于赏银,四小姐之前按例给过了。”
“那便罢了。”寇氏应了一声,随即对宋允湘道,“念棋嫁了人,你身边也不能没人照顾,珍珠伺候我还算周全,以后让她跟着你吧。”
“谢祖母!”宋允湘曲身行礼。
温如礼起身告辞:“老夫人,夫人,表小姐既然送到,我便回去了。”
“我去送送。”宋允湘急急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