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准备就绪,众人整装待发,慕锦成拎出了一坛梨花白,长几上放了两排粗瓷大碗,他豪迈地将清冽的酒倒进每一个碗里,一时间酒香四溢。
慕锦成端起一碗酒道:“诸位兄弟,今日无论与我同行,还是留下守家的,都请干了这碗酒,以表我的谢意!”
他仰头咕咚咕咚灌下,站在周围的人,纷纷上前,和他共饮。
醇酒入喉,豪气干云,片刻后,莫天林领着装满茶叶的马车鱼贯出发,慕锦成和顾青竹与家中长辈依依惜别。
“去吧,路上保重!”寇氏勉力露出一点笑容。
“常给家里来信!”卢氏紧抓着慕锦成的胳膊不松。
这是她唯一的儿子,前路险恶,她实在装不出淡定的模样。
宋允湘拉着慕婉成走上前来道:“三表哥,你放心吧,我们会将家里照顾好的。”
慕锦成看了她一眼,她说的我们,应该是三个人吧。
一旁的顾青竹搀扶着罗霜降:“二婶,你如今身子越发重了,山庄路上碎石多,若是出门一定记得带秋雁,如今下人少,我们不在家,你若有事,只管使唤右玉和春莺去做。”
“我们全听二夫人差遣。”右玉与春莺一起行礼。
罗霜降感激道:“锦成媳妇,之前你就安排顾大夫每半个月来把一次脉,现又把身边的丫头让给我用,这叫我如何谢你!”
“二婶,咱们是一家人,自当相互照应,二叔不在家,你的身子更不能马虎,不是我自夸,我爹的医术还是不错的。”顾青竹轻轻一笑道。
“顾大夫的医术,我自然信的,他救过将军,还救过那么多兵士。”罗霜降拍拍顾青竹的手,抬眼看见慕锦成招手,赶忙轻推了她一把:“快去吧,一路顺风!”
顾青竹和苏暮春分坐两辆马车,慕锦成骑着如风,伴在一旁,车夫甩了甩马鞭,辕马小跑起来,追赶前面的车队。
只见前面车队停在老君山交叉口,莫天林正和顾世同低声说话,旁边还站着很多顾家坳的乡亲。
及到跟前,顾青竹下车,顾大丫,顾青水等青年,将她围住说话,顾世福和顾世根站着一旁,一口接一口地抽烟。
“丫头,这次出门可不比在南苍县,万事多加小心,三思而后行,切莫着了旁人的道!”顾世同殷殷叮嘱,将一些内服外敷的药,扎了一个包袱给她。
顾青竹接过,点头道:“爹放心,我们早做了准备。”
“那便好,你们快些走吧,今儿要赶到下一个县城的驿站才能过夜,路上不要耽搁。”顾世同一百个不放心,一万个舍不得,但到了这会儿,也只能由着他们的想法去做。
顾世福将烟锅子在鞋底上磕了磕,上前道:“我昨儿让莫村长给薛管家带了信儿,山庄和顾家坳紧挨着,又是青竹的娘家,若是有事,知会人来说一下,不管多大难事,我们都会全力相帮的。”
“谢谢福叔。”慕锦成抱拳行礼。
“不用客气,青竹上次帮忙制了炒青,今儿一年,各家的收成都有了指望,顾家坳人不会忘本,守望相助自是应该,只是你们山高水远的,还需自个当心。”顾世福摆摆手。
“放心,我们会带着家人很快回来的。”顾青竹点点头。
与顾世同等人告别,车队继续前行,到达翠屏镇的时候,慕锦成远远地就看见两匹高头大马拦住路上,他心里一怔,赶忙催马上前。
慕锦成见着来人,微微拧眉道:“庆丰,庆余,你们怎么来了?不是让你们守在南苍县里吗?”
庆丰拱手道:“爷,你此去路途遥远,又是异乡,带上庆余吧,或许路上用不上,但他是二老爷的长随,跟着二老爷征战多年,对燕安城的人和事多少了解一些,到时说不定能帮上忙。”
慕锦成连连摇头“不用,不用,熊永年和谭叔早去了燕安城,人情世故自有他们经营,这一晃已是六月,就是有什么隐秘,恐怕也早打听清楚了,你俩不用操心那么多,只管将慕府看住就行。”
“府里最近太平地很,有我与兄弟们日夜看守,不会出岔子。”庆丰仍旧抱拳,他的目光一偏,瞟向了庆余,冲他眨了眨眼。
庆余躬身拱手:“三爷,我自小就跟着二老爷,说句托大的话,出生入死好多回了,如今二老爷被冤,下了牢狱,我心里跟油煎似的,只恨不能替他受苦,如今你们去燕安城救人,我怎么能不去?
再说,熊管家虽擅于结交,但人心隔肚皮,谁也猜不透旁人背后的想法,倒是我,跟着二老爷这些年,也见识过一些事,更知道谁友谁敌,这样起码能少走很多弯路,就是求人,也能走对门,不是吗?”
这恐怕是庆余一次说的最多的话了,他讲完,用力呡住嘴角,定定地看着慕锦成,眼神里满是祈求。
他说的话,不无道理,他是慕绍台的长随,出门跟着是常事,虽然慕绍台在燕安城待的时间不长,但很多战将都和他一样经历过安南战事,可以说是一起爬过死人堆,一起浴血奋战的,故而比旁的朝臣亲近些,如今想要救人,自然还得找关系,请那些说得上话的人出面才好。
顾青竹开口道:“带着他吧,二叔在大理寺,一直没啥消息传来,庆余若去了,说不定认得些人,或可走些门子,多方打听打听。”
见顾青竹允了,慕锦成便不再反对:“庆余可以与我们走,只家里万不能出事!”
“爷请放宽心,我用项上人头担保府里无事。”庆丰郑重承诺。
慕锦成摆手,朗声道:“我不要你的性命,我需你们都好好活着,见证不久的将来,慕家能够重新站起来,同大家一起过上好日子!”
“是!”庆丰与庆余异口同声应答。
慕锦成朝前挥挥手,立在一旁的莫天林轻抖缰绳,车队缓缓而行,庆余调转马头,跟在慕锦成身后。
庆丰勒住缰绳,站在路边,看着运茶的马车迤逦而行,迎着烈日高温,一路向北。
暂且不说顾青竹夫妇路上情形,单讲南苍县的钱家。
一场自以为算无遗策的亲事,全被慕锦成搅乱了,而且,还连折了七八个仆人,那些人都是被一箭射穿而死,而他们身上并没有发现箭矢。
怒气难消的钱涨,花了大价钱,请了县衙里的仵作老孙头来验尸。
身形干瘪的老孙头在县衙做了一辈子,眼光毒得很,现下虽是夏日,尸臭难闻,他还是勾着身子,掩鼻盯着那个血窟窿,细细辨认了半天,而后,一言不发,掏出那张还没有焐热的银票,递还给钱涨。
“你这是什么意思?”钱涨不接,拧眉问。
“我断不出来,钱大爷,另请高明吧。”老孙头将银票放在桌上,收拾装家伙什的箱子。
钱涨一脚踢在箱子上,恶狠狠地说:“你别在这儿给我装神弄鬼,我晓得你看出来了,这里面有啥不能说的秘密?还是你嫌钱少,想要坐地起价,不肯说!”
钱家向来是不讲理的,老孙头悔不该见钱眼开,接下这个私活,遂道:“钱大爷一定想要知道,我就说说我的发现,不过,因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故而也就是我说你听,做不得呈堂证供。”
钱涨不耐烦道:“快讲,老子没空和你兜圈子!”
老孙头咽了口唾沫,开口道:“我看那伤口像是军中武器所伤,一箭贯穿,杀伤力极强,另外,这是特制的带血槽的箭头,一旦射中,血流不止,这种凶悍的武器,平常并不多见,山中猎户更不会有。
至于,为什么没有在死者身上找到箭,不外乎两种原因,一是箭头有限,再就是杀人者不想暴露箭头的秘密。”
“军中武器?”钱涨低声默念了两遍,眼珠子乱转。
老孙头一刻也不想在这儿待,趁他分神的工夫,背起箱子走了。
“慕锦成,咱们走着瞧!”钱涨脸色发青,一把将桌上的银票塞回袖袋里。
他半刻也未停留,直接骑马去了宁江城的府衙找林坤。
林坤今日正在府里招待一位尊贵的客人,他本不想见钱涨,奈何那位客人十分客气,见他有访客,就想起身告辞,林坤说了一堆好话,才将人留在会客厅里。
他心里对钱涨这种将府衙当自家菜园子,想来就来的姿态十分恼火,他换了一身寻常衣裳,出现在会客厅旁边的厢房里。
“知府大人,慕家私造武器,意图谋反啊!”钱涨早坐得不耐烦,急急忙忙迎上去说。
“你胡吣什么,在我的管辖下,怎么会有这种事!”林坤大声喝止,眼神直往一墙之隔的会客厅飘。
钱涨一心想要借助知府的兵力进山剿杀慕家,根本没有看出林坤的异样,直截了当道:“昨日,慕锦成带人潜入我家,将抵死不从的臭婊子宋允湘救走了,还用带血槽的箭射杀了我七八个护卫,如今证据确凿,坤哥,你可不能放过这个彻底灭掉慕家的机会啊。”
“你……”林坤被这个家伙气得直翻白眼。
钱涨只当他不信,接着又说:“上次慕绍台被你暗中设计抓走了,可他那些党羽却全部漏网,这会儿只怕全躲在山庄上呢,你只要带人悄悄摸进山,一准逮个正着!”
“滚!”林坤咬牙切齿地低吼。
“我说的都是真的,今儿一旦错过机会,恐怕就来不及了!”钱涨跳脚道。
“来人,将这个胡言乱语的疯子扔出去!”林坤冲门口的衙役咆哮。
“哎……你……我还没说完呢,不能这么对我!”钱涨还想说什么,却已经被门外的衙役强行拖走了。
隔壁会客厅里,坐着一个身形高大的中年人,面白无须,头戴玉冠,身穿一袭湛蓝长衫,衣裳上的金丝暗纹纵使在屋里,依然熠熠生辉,显得尊贵威严,他听着隔壁的动静,慢慢啜饮杯中茶,面上半点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