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很疼,很疼。”慕锦成鼻塞似地含糊应了一声。
“我去叫谭叔!”顾青竹一下慌了神。
“我背不痛,是心疼,心疼你。”慕锦成拿顾青竹的手胡乱擦眼泪。
“能有点出息不?”顾青竹有些哭笑不得。
这男人,昨儿被打得皮开肉绽,一滴眼泪都没流,这会儿倒哭得稀里哗啦的。
“在媳妇面前,要出息做啥用!”慕锦成说得理直气壮。
顾青竹抽手拧了帕子,给他擦脸:“快别叫旁人瞧见,不然,还不得笑话死了!”
慕锦成依旧耍赖伏在她腿上,顾青竹隔着布条摸了摸他受伤的地方,之前着火似的烫,现在好多了,她给他把了脉,有好转的迹象。
谭立德上了年纪,迷瞪了一觉,天就大亮了,他赶来给慕锦成看伤。
幸而慕锦成常年锻炼,身体极好,热已经退下去,伤处也闭合住了,谭立德给他重新换了药,又开了药方,嘱咐熊永年一天三顿熬药。
因他伤在后背,谭子衿不便入内探视,只在外面说了几句关怀的话,顾青竹代为一一答了。
伺候吃了早饭,顾青竹被慕锦成赶去睡觉,但她到底不放心,白日又没有夜里静,她睡了一个多时辰就起来了,去看了眼慕锦成,见他睡着,就去找熊永年。
熊永年居然不在,顾青竹有些奇怪地走到药行大堂,正听见几个候诊的妇人在闲聊。
她本无意偷听,因着她们说到公主两字,顾青竹便静静坐在她们后面。
一个胖女人神神秘秘道:“你们知道吧,九公主被解了禁足了!”
另一个头上带着耀眼金钗的妇人,嗤了一声:“这有啥奇怪的,皇家只这么一位公主,还是皇后娘娘亲生的,金枝玉叶一般,怎么可能长久禁足!”
一个干瘦的女人,压低声音问:“如此,莫不是真要下嫁求和了?”
戴金钗的妇人呵斥道:“你瞎说什么!就算皇上有这个打算,蓝家也不会答应,九公主可是蓝家嫡亲的外孙女,况且,蓝家嫡长女生下大皇子就去世了,皇上觉得愧疚,才又娶了蓝家嫡次女照顾大皇子,蓝家百年勋贵,一门两皇后,这种荣光,谁能比!
再说,退一万步讲,就算要求和,随便抬哪家贵女做个郡主就嫁了,怎么可能当真下公主!”
胖女人合掌念了一句:“阿弥陀佛,那些杀千刀的海寇,怎么可能真心待嫁过去的女子,还不定受什么样的磋磨呢。”
旁边一直没开口的一个年轻女人道:“我说你们何必这么丧气,除了求和还有开战,咱们当初能把南蛮打得落花流水,还打不过海寇!”
戴金钗的女人似乎很有些来头,说起话来头头是道:“你这就不知道了,是战是和,岂是我们说的算的?右相是葛贵妃的母家,理所当然站在亲外孙二皇子一边。
如今,大黎国还没有立储君,大皇子虽生母亡故,但姨母就是皇后,又有蓝家做后盾,是最强的对手,故而,他们主战,右相自然就要主和,两家有的斗呢。”
干瘦的女人叹了口气:“嗐,不论和亲,还是开战,咱老百姓的日子都不好过呢。”
和亲牺牲的可能是她们的女儿,而开战则会令她们的男人儿子遭受伤亡,哪种都不是她们想要的。
几个女人又嘀嘀咕咕说了些其他的话,顾青竹无心听下去,起身离开。
她在柜台上写了张拜帖,解下腰间牡丹黄玉佩,和拜帖一并交给门口的伙计,让他送到公主府。
顾青竹琢磨着要不要去天香楼,那里茶客多,说不定能听到更多的消息。
正当她准备走的时候,熊吉突然来找她:“少夫人,三爷醒了,正找你呢。”
“他没事吧?”顾青竹急匆匆往住处走。
“谭先生又来上过药,说要好好养着,不要抓挠伤处。”熊吉跟在她身后回答。
“哦。”顾青竹应了一声,慢下脚步问:“你爹呢?”
熊吉笑着说:“我来时,他刚巧去找三爷,这会儿应该在说话吧。”
顾青竹进屋,熊永年站起来行礼:“少夫人来了,我正和三爷说九公主的事呢。”
“是不是九公主解了禁足?”顾青竹倒了杯凉茶喝。
“你怎么知道了?”慕锦成讶然道。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刚在药行前厅,听几个女人闲聊的。”顾青竹挨着桌边坐下,接着说,“我已经递了拜帖,但愿公主见了玉佩能见见我。”
慕锦成朝顾青竹投来赞许的目光:“你动作倒快,我刚还和熊叔说,等你回来尽快去拜访一下。”
“熊叔,你常在外走动,可知皇家为何迟迟没有立太子?”顾青竹偏头问。
“这……”熊永年顿了顿,“我也不甚清楚,只听外头传言,葛贵妃与当今皇上青梅竹马,感情甚好,至今仍然独宠后宫。
只是蓝家世代为官,文臣武将辈出,父子又皆是帝师,当年皇上还是太子时,先帝便做主娶了蓝家嫡长女做太子妃,而葛家只是新贵,他家嫡女只能做侧妃。
过了半年,太子妃有孕,葛侧妃也同时有孕,之后不知何故,太子妃早产仙去,留下体弱的大皇子,而葛侧妃却平安生下了二皇子。
蓝家一心怀疑是葛贵妃暗中使坏,不可能将一个襁褓婴孩独留在凶险的太子府,故而,蓝浔在朝堂上痛哭流涕,上表致仕,先帝怜他老来丧女,故又让太子娶了蓝家嫡次女,也就是当今皇后。
皇后娘娘养大了大皇子,又生了七王爷和九公主,按我朝惯例,当立嫡长为太子,可葛贵妃恃宠而骄,葛家又拉拢朝臣,说大皇子体弱不堪重任,极力推崇二皇子继承大统,如此,东宫之位才久悬未决。”
顾青竹摸摸手上的赤藤镯:“葛家为争太子之位,打击皇后一系,当真无所不用其极,我记得说,七王爷的罪名是私卖边茶,勾结海寇,这是要减除大皇子的羽翼啊,甚至连我们这种沾点边的小老百姓都算计上,也是动足了脑筋!”
慕锦成无奈地撇撇嘴:“这么说,不管我们愿不愿意,都只能和七王爷九公主站在一起了。”
熊永年叹了口气:“唉,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是福不是祸,咱们先救人要紧!”
“嗯。”顾青竹点点头。
隔了会儿,熊吉送了食盒和汤药来,父女两个告辞出去。
顾青竹照旧喂慕锦成吃饭,两夫妻刚说了会儿话,熊永年又匆匆来了,他手里拿着一个帖子,一脸笑容像春风里绽放的花。
“这是有什么喜事儿?”顾青竹抬眼问。
“九公主回了少夫人的帖子,邀请你下午一叙呢。”熊永年喜滋滋地说。
“真的?这么快?我这就去准备。”顾青竹两眼发光地说。
“我伤着了,一会儿让熊叔备份礼,陪你一起去。”慕锦成握了握她的手。
“好。”顾青竹转身去帘子后面的衣橱里挑衣裳。
慕锦成低声对熊永年道:“去地下钱库,在单独放的少夫人箱子里,找一个紫檀盒子,那是老太太的陪嫁,一座红珊瑚,我们这次出门,她老人家特意找出来,让我带着的,这会儿正派上用场。”
熊永年应了一声,拱手出去了。
顾青竹净面匀妆,换了件水蓝色绣花襦裙,清爽又利落地出了门。
许是刚刚解禁的缘故,公主府门前,并没有多少车马访客,顾青竹微微提了裙子,拾阶而上,熊永年捧着盒子跟在后面。
不待顾青竹上前说话,只见门房里出来一个机灵的小丫头,口齿伶俐道:“您是慕家少夫人?采薇姐姐叫我在这里迎您。”
“多谢。”顾青竹点了点头。
小丫头天真烂漫地一笑,领头进去了。
皇家府邸金碧辉煌,楼台殿宇蔚为壮观,树木花草繁盛葳蕤,下人们脚步轻快,却不会跑动冲撞,见着她走过来,都默默停下行礼。
顾青竹无心观赏美景,只跟着小丫头穿花廊,过小桥,一直走到一片竹园子围着的小亭子里。
竹林荫蔽,走进这里,格外凉爽些,南宫羽坐在亭中,朝顾青竹招手。
顾青竹上前行礼,被南宫羽一把托住,笑道:“你怎么还客气起来了。”
熊永年将紫檀盒子呈了上来,南宫羽并没有打开看,对刚才的小丫头说:“我和少夫人说会儿话,你领先生下去喝茶,好生伺候着。”
“是。”小丫头应了一声。
熊永年有些不放心地看了眼顾青竹,后者回了他一个安心的笑容。
“你这仆人倒是个忠心的。”南宫羽看着熊永年的背影说。
“熊叔是慕家的管家,跟我公爹很多年了,是看着三爷兄弟姊妹长大的,他既把我们当主子,心里又疼我们是小孩子。”顾青竹看着他微微有些勾的背,感慨道。
“来,坐下喝茶,这满朝上下都在观望我会不会下嫁海寇,这半日一个人都没来过,只有你递帖子来拜访。”南宫羽笑了下,给顾青竹递了一盏茶。
顾青竹分明在她的笑容看见苦涩,经过一系列的变故,元宵灯会上那个活泼开朗的女孩子已经迅速变得忧愁而孤寂了。
“我也是刚听说,我来……是有事相求。”顾青竹咬了咬嘴角,实话实说道。
南宫羽不但不恼,反而有些赞许道:“我就喜欢你这种不拐弯的性子,你若无事,怎么可能从南苍县千里迢迢到这里找我闲聊呢,你有啥事,直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