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越发反常。
春去夏至,夏极正捧着书卷静静诵读。
忽然,他心有所感,抬头只见湖面上飘起了大雪。
再看远处的天空,隐约有电闪雷鸣之状。
雷霆发出空前的巨响,吓得整个大地一片静寂,紧接着如是灭世的雷电编织成了网,从天而落,笼覆这万万里的大地。
夏极看着湖边的红尾鱼儿不安地游动,于是温和道了声“不用怕。”
如今,他涉足的法门已经近两万。
万法可磨一象,如今他欲磨第二象。
但此情此景,他忽然心血来潮,便是把书册放于膝前,仰望天穹。
七月飞雪,雷霆覆天。
此等算是数十年未见的异像了,而地方志里也未曾记录这种天气。
夏极闭目,掐指,计算。
他虽然还没有学到与夏清玄【万象望气】同等档次的占卜之法,但终究也会了许多。
而计算这种天地异象并不麻烦,也不需要付出太多代价。
相反,那种于无声处算惊雷,才会折寿不知几许。
他先是掐指算了算,
然后又从储物空间取出三枚古铜钱,抛了六次,结合本世界的卦书,得到一个“震卦”。
他目光迅速扫过,落在上六之处,口中喃喃道“震索索,视矍矍,征凶。震不于其躬,于其邻,无咎。”
继而又取出龟甲算了算。
因为他的算法并不算好,毕竟没有付出代价,所以他就多试了几次。
所幸这种天地异象带来的征兆很明显,而几次占卜得到的信息也大差不差。
这信息给的云里雾里,夏极也辨不清是什么事,但他能确定一点
这天地异象好像不是空穴来风,而是在北方真的发生了什么事,亦或是有什么人物出世,而带来了此等奇景,反正似乎和他无关。
只不过,这个时代,还会有什么人能带来奇景呢?
夏极有些好奇,但很快他摇摇头,抓起书册继续阅书,时不时丢些灵草给那红尾鱼儿。
也许是灵草吃得多了,这开了灵智的鱼全身鳞片变成了金红色,显得闪闪发光,贼漂亮。
一人一鱼一座岛,便是在这天地奇景里享受着日复一日的安宁。
因为有了弟子,夏极的一日三餐再也不用自己动手了。
弟子们也不会去打扰老师,只有在送餐时,才会静静站在夏极身边说几句话,或是请教几个问题。
今天送餐的是年盈,她身形高挑,面容艳丽,端来餐盘后便是别着手杵着亭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夏极一边用餐一边道“想说什么就说。”
年盈道“老师我刚来这里时才七岁,现在一转眼我已经二十了。”
夏极笑道“你是在提醒为师老了吗?”
“不不不”,年盈忙摇着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只是想问老师是在等她吗?”
她?
夏极???
哪个她?
他忽然醒悟过来,这弟子说的应该是苏甜,说起来,苏甜确实挺久没来了。最初时候,苏甜可是装作是自己的道侣,与自己甜腻在一起。
但长生种可不是恋爱种,她谈了一阵子,发现用“交易”的模式和自己相处最舒服后,就换了方式,毕竟她自己似乎也在忙些什么。
所以,夏极摇了摇头。
年盈带着担忧之色,试探着问“那老师想她吗?”
夏极又是摇了摇头。
苏甜是个下棋的人,她即便和你黏糊的如胶似膝,如同蜜糖一般恰到好处地让你感到甜蜜、温馨,但她依然是个下棋的人。
否则,她就不配活到这个时代。
而这样的人永远不会把感情放在最重要的位置。
这十多年,他已经想清楚了了这一点,所以自然不会去想苏甜。
年盈道“那老师要不出去走走?”
夏极奇道“为师走了十年,回来才歇了两年多,你又我出去走?”
年盈道“也许老师可以遇到陪伴您一生的人呢?”
夏极终于明白了这名弟子是什么意思,她就是看着自己一天天老去,觉得应该外出找个红颜知己。
于是,他又摇了摇头,“不了。”
年盈也不再问了,她低着头静静等着夏极用餐,用餐完又收拾了碗筷离去。
若是活在了一个地方,时间就开始过的飞快。
夏极以平均两年获得一万颗技能珠的速度在前行着。
而他若有心得,也会行诸于书册,而存放在湖中的藏书阁里。
而他写的东西,永远会让七十二名弟子第一时间跑过去观看,就算看不懂的也会暗暗抄录,夏极也不在乎。
他想着这个世界的武力能够提升,如此才能让凡尘和世家之间的差距拉平,而凡尘人多,这数字根本不是世家能比的,而在一次又一次的浩劫里,定然会出不少异数,而这就是他想看到的。
他的心已经平和,对于世家以及老祖,不再是狭隘的爱恨,而是一种放平了心神,端坐在另一边的对弈者姿态。
无关恩怨,无关一切。
只是阵营不同,立场不同,意志不同。
转眼又是三年过去了,以凡间的年龄计算,夏极已经三十六岁了。
距离和吴家的约定,还剩一年。
而这又是一个飘雪的时节,雪飘到了过年。
年后,终于有弟子来辞行了。
如今弟子们按照排行分了师兄妹。
按照排序,风吹雪是大师兄,而这位辞行的弟子名叫俞珑,排行五十六。
他生的英俊正气,一表人才,而性子也是谦逊懂礼知分寸,换上富贵衣衫便是风度翩翩的浊世佳公子,算是正常人系列里的人物。
夏极对他有印象,于是问“境界破了吗?”
俞珑跪在雪中,恭敬道“初步觉醒了血脉,精气神的三门玄功依然在修炼。”
“什么血脉?”
俞珑跪着往后挪了两步,低吼一声。
而他躯体开始膨胀,变大。
雪沫飞腾之间,他已化作了一只双腿跪地的巨型雪豹模样。
即便跪着,这雪豹竟还有近三丈高,身形已经远远的高过了亭子,算是俯瞰向夏极了。
俞珑似乎察觉了不妥,急忙匍匐下来,趴在凉亭外。
夏极看着自家弟子,他敢肯定,弟子能这么快觉醒了血脉,而且能觉醒到这种不寻常的程度,定然是自己偷偷糅杂在火种里的黑火起了作用。
何况,自己可是隔三差五的去“添火”,使得“黑火”能维持原本的威能。
他看着那匍匐下来足有三丈多,十米有余的庞然巨兽,忽然问“怎么攻击?”
雪豹还维持着人面的特征,那人面开口道“弟子请求起身展示。”
夏极点点头。
俞珑这才站起,他就是一只站立着的雪豹,可怕夸张的体型,强健到满身肌肉的皮肤,每一块都蕴藏着骇人的能量。
他一只爪子抬手抓向腰间牙签样的刀。
一拔刀,刀顿时乍现出寒光,随着他的爪子一拖近六米多。
显然这是一把特制的刀,而且材料还不错,能打造出这种刀的在江湖上可不是小势力。
只见风雪里,那雪豹抓着六米长的长刀,身形骤然消失在原地,然后又不时闪现而出。
夏极走出了凉亭。
亭外,雪停了。
细细去看,是这一方区域的每一朵雪花都已经被俞珑的刀挡住了,以至于产生了一种雪停的错觉。
夏极并没被这种夸张的力量震到,他只是静静看着。
良久,俞珑恢复了原样,只不过原本的衣衫已经完全爆开了,但就在他变回原样时,夏极早就把一袭绒斗篷丢了出去,覆盖在他身上。
俞珑跪倒在雪里,有些惶恐与后悔,因为他知道老师似乎无法觉醒血脉,而他却竟在老师面前如此表现,实在有些不好。
夏极回到亭中。
良久,未有声音。
俞珑好奇地微微抬头,明亮的眼睛看向那位恩师,只见恩师在伏案疾书。
他静静等着。
等了约莫三炷香时间。
夏极停笔,左手挥出一叠书页,书页稳稳当当地穿过了风雪,落在了俞珑面前。
俞珑急忙双手去接,目光一扫,却发现是一门功法。
再细细看了两眼,不由瞪大了眼。
因为这功法几乎就是为他量身打造的,他自己苦寻不得,但今天老师竟然给了他。
这几页纸,对他而言,根本就是无价之宝。
“老师!”
俞珑跪在地上,深深叩拜,双目忍不住红了。
夏极笑着问“哪家的姑娘?”
俞珑道“万剑山庄庄主的女儿杨芙,我与她是在去年认识的,她并不知道我的身份,只道我是无门无派的江湖浪客。
我与她情投意合,但却因为不舍离开而一直推脱,今年却是推不过去了,因为庄主正在择选良婿,要为她挑一位如意郎君。
她在等我,却也等不了太久了,所以徒儿才来辞行。”
夏极道“有情义,很好。外出之后,不可违背道义,不可与同门相残,不可自称我的弟子,也不可再用无生刀。”
俞珑“是,师父。”
夏极道“去吧。”
俞珑没动,他犹豫着,欲言又止。
夏极道“直说吧。”
俞珑这才结结巴巴道“徒徒儿若是成婚,可否请恩师来婚宴,做我父亲,受我与她的叩拜?”
夏极道“我若在此处,便会乔装打扮了过来。”
俞珑“多谢恩师。”
说完,他又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起身,抓着那把缩小了的长刀,裹着斗篷,转身,振雪,远去。
数日后。
苏家派遣弟子来了一封密信。
夏极其实早就知道信上的内容了,因为姬玄早就把事情都告诉他了。
果然,信上的内容和姬玄说的一样。
简而言之,就是姬玄的历练差不多了,而今年初春,巨业城城主雷禄就会病故,而青王会按照剧本上位,以他的脾气,青王定然会善待百姓做出一副明君的样子。
但明年春,青王就会变得残暴而无道,此时就是群雄并起的时候,而姬玄也是这群雄之一,但有着五大世家,有着帝师国师、隐君文首大将军辅佐的姬玄,根本不可能输。
姬玄会花费一年时间杀死青王,再花费三年时间巩固南方,再过一年则是直接称帝,举兵北向,与那北方的第二块磨刀石——原本的大商三皇子夏贤,对决。
“剧本”都“写”好了。
夏极道了声“知道了”,苏家两名弟子便是回去了,毕竟世家里灵气充沛,可活三百年,而在外多呼吸一分钟,都会额外折寿两分钟。
苏家弟子走后,夏极抓着那信,于黑暗里思索着。
他再度确认了一件事,看来世家并不是无所畏惧。
否则,何必走这等流程?
一切皆有巧合。
这是天道,亦或是大道?
道又是什么?
浩劫又是什么?
纪元又是被什么所界定的,或是影响的?
这世界笼罩在迷雾里。
他坐在书斋里,点燃了烛火,驱散了黑暗。
感慨了声“今年的事可不少”。
首先,要应吴家的约,其次,姬玄要回来,再次,吕家老祖说的花妙玉也该出现了。
烛火摇曳,烛泪发出轻微的炸响
而庭院外的风雪里也传来了脚步声,
那小小的笨姑娘托着羊肉汤,局促地走来了。
赵燕歌坐在夏极对面,道了声“老师,用晚餐了。”
此时。
这一封密信除了夏极,还有第二个人也收到了。
灯火里,一个小巧玲珑,气质优雅的贵妇人已经看完了信,也点燃了信。
她眸子里跳跃着灰烬,然后逐渐陷入了沉思。
良久,她自嘲地笑了笑。
冬雪转狂,她抓起一壶烈酒,凑到红色的唇边,仰头痛饮着,给人一种清纯女人正在自暴自弃的感觉。
但她没有自暴自弃,她只是走投无路了而已。
如梦雪咬牙切齿地轻轻吐出两个字“世家”
忽然,侧厅里传来孩子在喊着“妈妈”的声音,好似是从噩梦里惊醒。
那是前年她为青王生下的孩子。
一个男孩,名为唐龙。
一个女孩,名为唐凤。
如梦雪脸上的神色柔了柔,但她没有进屋,而是在外任由那两个孩子哭喊着,他们迟早需要适应没有自己的世界,那么不如由自己去见证他们的适应,这样不好么?
她坐在黑暗里,手指在桌面上划动着,如是在计算着什么,她这一生早就被世家毁了,她恨透了世家,泪已流尽,唯剩鲜血,因此心如止水。
“只剩一年时间了吗?”
如梦雪平静地自喃着,她又抓出了另外一封信,那是吴家的信,吴家知道她在青王事件里是苏家的重要棋子,但吴家和苏家并不对付,所以这一封信是“劝降信”,要的就是这曾经苏家的奴仆“人在曹营心在汉”,明面上帮着苏家,暗地里却帮他吴家。
如梦雪没有烧毁这一封信,而是小心翼翼地放入了怀中,贴身,收好,眸子在深冬里闪烁着一抹静谧的疯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