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朝,楚砚请旨,让大皇子楚贤入朝。
皇帝面色不悦地看着楚砚,“他刚刚从圈地回京,尚不熟悉朝事儿,你觉得他能胜任哪个位置?”
楚砚道,“大哥可以任六部行走,六部都轮着走一圈,也就熟悉了,届时再定夺也不迟。”
朝臣们齐齐睁大了眼睛。
皇帝也愣了。
六部行走不是多大的官,但却是个十分特殊的职位,将六部都熟悉个遍,这样走下来,朝中六部,谁不与大皇子深深地打交道?
七殿下这是在想什么呢?兄友弟恭到这个份上,也是实属少见了,如此抬举大皇子,若是有朝一日大皇子有夺位之心,那可是一个劲敌。
皇帝看着楚砚,没从楚砚的面上看出什么来,当然,朝臣们更没有看出什么来。
过了片刻,皇帝缓缓道,“准奏!”
下了早朝后,朝臣们都围上了楚砚,不明目张胆试探,也会迂回婉转地试探。
楚砚一如既往地寡淡,惜字如金,“大哥离开朝局三年,对如今的朝事多有不熟悉,还望诸位多多照拂。”
“七殿下放心。”
众人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纷纷表示支持。
转日,楚贤上早朝,第一件事,第一本奏折,便是请旨立楚砚为东宫储君。
朝野一下子沸腾了。
支持楚砚的人早就在等着这一日了,本来幕僚们早就合计着找个机会让朝中一人带头请旨,其余人附议,如今既然楚贤打了这个头,最好不过,所以,支持楚砚的人一拥而上,纷纷说“陛下,的确是该立太子了,七殿下德才出众,当之无愧的东宫储君。”
皇帝看看楚砚,再看看楚贤,再看看朝臣,几乎文武百官都支持立储君。楚砚这个储君,给他的感觉,就像是万众期待。
皇帝心中不舒服,储君是什么?是他的继承人,是他的接班人,是他死了坐在他这个位置上的人。哪怕,这个人是他的儿子,他也一样不舒服,不想看到朝臣一边倒的场面。
但是,也的确是倒了该立储君的时候,今日既然已经开了头,哪怕他今日不同意,明日后日大后日……还有往后的无数个日日夜夜,朝臣们都会将奏折堆满他的南书房堆成山的请旨立储。
皇帝压下心中的不舒服,很痛快地点头,“准奏!”
“陛下万岁!陛下英明!太子殿下千岁!”朝臣们呼啦啦跪了一地,包括楚贤,他的声音最是诚挚的掷地有声。
楚砚垂下眼睫,从善如流,“儿臣谢父皇。”
大楚立了新的储君,似乎掀开了新的篇章。
早朝后,闲适了许久的礼部忙了起来,开始筹备立储大典。祭天,册封,上告太庙。
无数的朝臣们围着楚砚道恭喜,比往日更加的恭敬谦卑。在无数人的心里,楚砚这个储君,将来的帝王,根基稳如山,将来的大位板上钉钉,不会变了。
没有人知道,就在楚砚请旨让楚贤入朝的前一日,他还在风雪中对楚宸说,他若是求善秦王府,没必要对他表忠心这样的话,还有那句,京城待腻了,去南阳。
楚宸看着七皇子府奔流不息的车马人流,幕僚们人人脸上的骄傲与笑容,朝臣们谦卑恭敬的讨好和巴结,还有楚贤脸上诚挚真心高兴的笑容,楚砚坐在房顶上万分地感慨,颇有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沧桑。
他很想大声地对所有人说,你们错了,你们都被楚砚骗了,他哪里是真心想做太子储君?他是为了麻痹诱拐楚贤上朝入朝深入朝局渐渐将他网络住然后将大位也一并甩给他的圈套罢了。
可惜,朝臣们看不清楚砚的真面目和真内心,就连楚贤,也被他骗了。
他这个唯一清醒的人,憋了一肚子话,无人可说。
册封东宫储君的旨意在风雪的冬日里,层层传出了京城传到了下面的各州郡县,在三日后,以飞鹰传书的形势,传到了南阳。
南阳今冬的雪,下的实在太大,比京城大多了,房舍几乎被大雪盖住,安华锦一面部署安排城中士兵日夜巡逻不放松地防备南梁和南齐发兵,一面发动城中年富力强的百姓们出来扫雪,而南阳军在军中紧锣密鼓地训练新兵器,封闭的内外不通信,沈远之在军中坐镇,再不回跑军中和南阳王府两地之间。
安华锦接到了册封楚砚为太子的飞鹰传书后,对着那通篇的赞溢之词瞅了好一会,才嘲弄地说,“陛下心里指不定呕的要死,却不得不大夸特夸他最不喜欢的儿子。”
崔灼淡笑,“如今大皇子入朝,帮助太子殿下,若当真兄弟齐心,真是大楚的幸事。”
安华锦不置可否。
崔灼敏感地察觉安华锦似乎有什么想法,对她问,“安妹妹看起来不太开心?”
“也没有。”安华锦摇头,“我只是觉得,我那七表兄,怕是……”
她想说什么,又顿住,“罢了,还是不要妄言了,他如今已是太子了。”
崔灼点点头,安华锦不说,他自然也不会强求她说。
又过了三日,楚砚的回信来到了南阳。
楚砚的这一封回信,是被他的亲近暗卫带着人冒着风雪骑快马日夜赶路亲自送来的南阳,薄薄的一封信,却写了很重要的内容。
写了他厌倦京城,写了他不想要大位,写了他诓骗了楚贤。字字落笔力透纸背,可见决心之坚。
安华锦看着信,露出果然不出所料的神色。
她就觉得,楚砚那个人,既然早就有了厌弃皇位的想法,如今出现这个决心,也不意外。
可能,她是最早先知晓他有这个想法的人了。
抛开楚希芸不说,连楚砚都要来南阳,她似乎更没有嫁去京城的理由了。
她斟酌着回了信,“七表兄,你与表妹,何不将你们的想法告知姑姑?姑姑那个人,她不看重权利高位,怕是更厌倦了京城,姑姑若是知道你们所想,兴许有她相助,更顺利些。”
她又道,“男儿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顺心而为,有何不可?”
她又最后落笔,“七表兄既然不想困于京城一地,想来南阳,那便来吧!”
安华锦写好信,将信交给暗卫,留暗卫歇了一日,然后带着信离开了南阳。
暗卫离开后,安华锦站在城墙上,天空飘着雪,大片大片的雪花,她看着京城方向,白茫茫一片,就如她通往京城的那条路,一眼望不清,也一眼望不到尽头,就如她和顾轻衍的路,荒山白雪千万座,荆棘密布千万条,无路可走。
暗焰给安华锦撑着伞,安静地立在她身边,如一座不会动雕像。
安华锦站了许久,也看了许久,直到风雪把马蹄印添平,她才收回视线,低下头,轻轻呢喃,“又少了一条理由。”
嫁去京城的理由,与顾轻衍缔结连理入顾家的理由。
暗焰抿了一下嘴角,忽然嘟囔,“崔公子很好,太子殿下也很好,就算是沈小将军,也无不可。”
安华锦“……”
她霍然转身,看着暗焰,好笑地扬眉,“暗焰,你怎么就不是女儿家呢?若你是女儿家,我就把你嫁掉。”
暗焰“……”
您选暗卫时,就没选女儿家啊!
安华锦抬脚踢了他一脚,“走了!冻死了,这么久,你也不知道提醒我该回府了。回府罚你给我沏茶,要那种沏出一朵花儿来的茶,沏不成就罚你一直沏。”
暗焰“……”
天下暗卫何其多?唯安小郡主的暗卫难做。
六日后,楚砚收到了暗卫带回京城的安华锦的回信,他拿过信后,读了一遍两遍三遍,终于露出了笑容。
他将信笺攥了攥,慢慢地扔进了香炉里。
她说,“男儿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顺心而为,有何不可?”
她又说,“七表兄既然不想困于京城一地,想来南阳,那便来吧!”
他似乎一下子看到了前方的路,关于他的,不是那看不见的一生慢慢无尽的荒凉的黑暗的算计的孤寡的帝王之路,而是那旷亮无比的光明的开阔的明媚的充满温暖的南阳之路。他身体流淌着的那一半的血脉的归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