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通坊,是靠近帝都西城门的一个坊区。这里商贾云集、店肆林总,四方奇珍、皆所集聚,列肆为行、四方立邸,固定居民和流动人群,数量都是相当大,可谓帝都最繁华、最热闹的商业区域。
这里除去大量颇具规模的固定商铺外,根据朔日和望日,还会有固定时间段的早墟或者午墟,以鼓开、以钲闭。届时,各类摊点、流动商贩,以及在京兆衙门市司处报备过的外地服贾者,皆可入墟,与帝都百姓,陶薪互市、各得其所。
在一片嘈杂鼎沸中,两名少年行走在人群里,东看看西瞧瞧,好不惬意。他们虽是布衣简装,却依旧难掩月容俊逸之姿,惹得路人频频侧目。
其中一人,如鱼入水时而在琳琅百货中穿行,收获三两把件玩意儿,时而吃着坚果点心,驻足看几眼猴儿杂耍,始终笑得眉眼弯弯,甚是欢喜。
而另一人可就不同了一身的清冷与这周遭的喧闹格格不入,宛如被包裹在沧海起伏中的一个皂角泡里,独自纯净着,横穿闹市而不沾染半点凡俗之气。
正是可融进任何背景里的公输鱼和任何背景也融不进去的班九。
二人就这么一沉一浮地“逛”了一会子,便走到了一家牌匾上雕刻着“木记金玉”的珠宝首饰铺子门前。
公输鱼站住脚,先是看了看铺子里进进出出络绎不绝的客人,但见官贾、贵妇、公子、姑娘,个个非富即贵,不禁叹了句“猫兄你看,这帝都的贵人们端的是舍得花钱呀,珠宝首饰生意果然好赚,不得不说,这家店的店主颇有商业头脑啊,走,咱们也进去瞧瞧!”
说着,她便抬脚走了进去。
班九自是不言,紧随其后,也跟了进去。
铺子里。四角的纱幔上皆坠以珍贵的深海夜明珠,使得整间铺子异常亮堂,各个宝阁展架上的金银首饰、珠贝串链也便相应地更显璀璨夺目,再加上那些冠簪钗环皆是做工精细、款式独特,较一般的金玉饰品铺子明显不在同一个档次上,最是符合有钱又调低的上流人士的口味,难怪能够如此吸引帝都贵客们了。
班九选择了门旁的一个位置,抱臂而立。在这个位置,他可以将整间店铺内所有的角落尽收眼底。这是一个习武之人的本能,也是他身为“护卫”的素养。
只是,他低估了那些进进出出的贵妇姑娘丫头婆子们。
她们眼见如此一个雪雕般通透俊美的少年杵在门旁,哪肯轻易放过?指指戳戳多瞄几眼是最轻的;不讲究的便是围观调笑,还有直接上手的;更有甚者,大声地询问掌柜,“这可是新来的小厮?要买多少钱的首饰才能随货附赠呀……”
眼见着班九被团花簇拥“调戏围攻”,坏心眼儿的公输鱼不仅不上前去帮忙解围,还捂着嘴巴“咯咯”窃笑着闪身躲去了里面,一副事不关己、幸灾乐祸的模样,假装成与班九并不相识的其他客人,在琳琅满目的金玉珠宝之间随意地浏览着,似是在寻自己的心头所好。
本也只是随便瞧瞧,没曾想,最里面的一个展架上,一支荆钗竟是成功地截下了她恣意游荡的目光。
在寻常客人眼中,自然会觉得那满屋的金玉珠贝饰品,随便哪一件,都要比这木制的荆钗好上百倍,可在公输鱼的眼中,却觉得这乌木荆钗,于清简中独具风雅,似崖前傲雪的梅枝,自有一股超然于凡俗之上的高霁宁定之气,着实是要比那些雍繁华贵的金玉珠贝有味道多了。
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来,朝向那支荆钗,想要拿起来看看。
不料,就在她的手即将拿到荆钗之前,竟有另外一只手先于她到达了荆钗处。于是,她的手触到的便不是荆钗,而是那只先于她到达的别人的手。
那只手,恍若凭空出现,一触微凉,如雨前凝露滴入玉盘、如呢喃夜语旖旎耳畔、如淡淡忧思刺痛心田。
时间突然凝滞了下来,四处无物,唯白香袅袅,聚气成烟,渐渐地从一片混沌虚无中生出万点银色游丝,缠绕、拼合,幻化出一道人形。秀骨清肤,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这一刻,浮华黯然,万物皆被挡于绝美之外,唯公输鱼一人得以静观而不乱。
她无法眨眼,视线被牢牢地定在了那只手上,只能沿着那凝脂一般的光滑慢慢上行,直至看到了那张白玉般清艳绝华的面容。
纱帽难掩成玦唇角边的邪魅轻笑。就见他瞪着眼睛故作诧异地看着公输鱼,说道“咦,小木匠?怎会如此之巧,在这里也能遇到你呀?”
公输鱼忙收了视线、回了神、缩了手,急速调整状态、拉住跑远的心,躬身叠手欲施大礼参拜,
却被成玦拦住了。
“哎,今日,本公子出来玩儿,何须再以礼节来扰?当自在些才好。”说着,成玦率先施了一个简单的平辈朋友礼。
见状,公输鱼知道成玦这是不愿当众曝露身份,便也简单回了一个朋友礼。不过,既然是要不拘于身份差别、以平辈朋友相见,那就可以尽情地“问候”一下了。
“那日,我见公子落水、堕树,呈昏死状,叫之不醒,似乎是病得不轻啊,还以为很快就要参加公子葬礼呢,竟是请了何方神医,这么快便康复能出门了?真是当贺、当贺呀。”公输鱼面上不失礼貌地盈盈笑着,然,出口的话却说得咬牙切齿、尖酸刻薄,明显,那日于宫中她被成玦诸般“戏耍”,回想起来,依旧是余气未消。
成玦接下了她带着尖牙印儿的“问候”,会意一笑,“那日,本公子确实身体不适,承蒙你照拂护送,本应择日登门拜谢才是。啊,择日不如撞日,既然今日巧遇,索性你就在这铺子里随意拣些中意的玩意儿,本公子送与你,当作谢礼,可好?”
谢礼?好啊。难得你与你那一毛不拔的铁狐狸老师不同。如此,可就别怪小爷我狠咬你一口了——公输鱼笑意盈盈道“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哈哈……不过,既然公子心意拳拳,那我也不便多作推辞。就,厚颜与公子讨了这支荆钗吧……”
。